璟朝煙雲!
第二日朝上,我一個字都沒提這事。下晌,寧安從丹陽趕回來了,一回來,還沒等我倒苦水呢,他便告訴我一個消息原來,定雲不讓焦鵬遠殺的那些有周國親人的天機門人,竟然在何蒞離開後不久,被門中元老丁覺生集中到秘檔室——天目閣,以同觀秘檔為名全都殺了,耿道人是先帝定的門主,丁覺生不敢對定雲動手,隻得瞞著耿道人把伏誅名單直接報給了寧安!
姓丁的在天機門樹大根深,萬一叛變作亂的人不是彆個,而是他呢……我不覺心寒齒冷,冷著臉覷了李寧安一眼,皮裡陽秋地說道“知道了,由他去吧。”丁覺生如此作為,背後必是仰仗著宋國老。宋國老雖然不支持朕,但對唐國他一定忠!因為唐國的江山是他替父皇謀奪的嘛!雖然我清楚,焦鵬遠篩出的這些人,的確比其它人更容易當細作,可是,這些人由丁覺生來處置,大違我心,我如何不氣!可是再想想,宋國老在朝中氣焰囂張,此時我絕對不能動他的人!定雲!定雲!我得知丁覺生動手的事,最擔心的就是她——我竟還讓家明把慶兒、信兒帶去了,唉!錯了,無論如何,現在她得回來,江湖不穩!彆人我不管,她,以及慶兒、信兒,在這個當口,一定要回來!
我心慌已極,以前想過和她斷去,放她帶孩兒自由的話又咽回不算了!我繞開何蒞,禦筆親書,發下八百裡加急密詔,令前去太湖護送的禁衛軍副統領劉澄一定要在近日把耿娘娘母子帶回!然而,我想等,這不爭氣的身子卻不成了——密詔發出的第三日,因神思恍惚,譫語妄言,我徹底病倒了!
人生就是這般大起大落的,我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劉澄領著耿道人及遺珍、噙霜、竹君,領著家明和兩個小兒子回來了——噙霜為了我的小兒子,放棄跟馬道姑學功夫的生活,跟著定雲回了宮。遺珍領了婚旨,回宮後不久,她開開心心嫁給了家明——我昔日把定雲做的珠釵送給了遺珍,現在又陪了許多好嫁妝給她,後來,丁遺珍和李家明婚後甚是恩愛,我終於做了一件漂亮好事!
還有一件大好事呢!派去送回表的王崇質,帶回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周國的皇後,在前陣子暑熱大雨的時候,得了重病!周主急的不行,捱了一陣子,終於開拔回國了!王崇質的手下,聯係上我選的杜貴蘭、秦春桃二人,二女的親信秘使泄露了一件天大的事原來柴榮也病了,病得很重,隻是他一向剛強,對內對外都瞞著而已!這次一旦回去,戰事會消停一段日子了!鐘謨、孫相及使團都跟著大隊回了周國,各處的兵馬沒退,交給了郭威外甥李重進總管,郭威的女婿張永德協助,壽州的主帥也換成了李重進——這是我軍最大的機會啊!
我聽了這消息,大為振奮!重賞了王崇質,身上的病也好了大半!得了好消息,我又開始故態複萌,約了馮宰相等飲宴作詩,大家夥各懷心事,假作開懷,喝了一場酒,瞧了一夜舞。酒闌人散,我隱了病態,帶著八分醉去會了定雲。
雲暖樓上,耿先生沒給我一點麵子!她眸色冷冷地替我驗了凝心茶,告訴我說,這茶雖無毒,但它的藥性和那保胰丸相克,常吃下去,我離大限不遠!
我嚇得把碗一丟,熱熱的茶水灑了一桌子。我心裡疑上那死了的袁娘子;又疑上水清;疑上凝煙;腦子裡種種念頭不自主的纏了一回,眼淚不覺湧出眼眶,盈盈淚光裡我抬眸去看定雲她臉上也有歲月痕跡,但不明顯。歲月沒有摧垮她的靜美之態,隻是銷去了她的仙氣,換上了飽曆紅塵後的蕭然道氣。紫衣的定雲亭亭立著,眼神躲著不與我相接,我歎了一聲,有許多想法,“本想與你斷了,放你帶幼子尋個自在,你怎麼又回來了呢?…你還是放不下我,放不下我這個老兒,對不對?”
“馮曼曼給我來信,托紅綃找何蒞給我捎話,說皇上掉到湖裡,被救後神思不屬,群醫束手,叫我回來救你。我還猶豫著,又見了家明帶來的白紙和兩個兒子,便信了,這才想著回來撈你!”
坐在寶位上的我伸手想去握阿雲的手,可她卻冷冷站著,半步也不挪近來,我略感無奈,縮回手,見手下的得閒正在收拾桌上茶水,我狠掃他一下,他嚇得快快退了。“定雲…曼曼護著我,朕知道!那你呢?冷靜了這幾個月,你可明白了?朕跟你,到底是什麼樣的?”
“小道早已明白了。皇上…小道……”
我聽了她那疏離的口吻,氣得不成,挑了她一眼,站起身拉著她的寬袖道“這裡沒一個道人,隻有我…李伯玉,和我的如夫人……”
“好!我也喜歡這般說話!李伯玉,我是癡愛過你的,但不是如今。如今,我隻恨與你牽扯太深,隔了幾重家仇國恨也摘不清!這輩子,不能做一個天自在散人,卻隻能無情無愛做一隻金絲雀,亦是定雲的無奈!”
昏黃的燈影裡,我酒意上頭,心裡怨起來,氣急敗壞地死命拉著她的右手,怨道“你胡說!這麼多年,我何曾不剖心瀝膽愛著你!如今…你竟一心要甩開我?!阿雲…你……”我胃裡難受,血已湧出,我卻狠心咽了回去,蒼白黯淡的臉上做出桀驁的神色,抿著薄唇,暗裡咬著牙,眼風如刀般削了她一瞬,狠勁甩開她那戴金環的手,垂下眼皮倦倦問她“難道,你的心是石頭打的?”
她依舊冷著臉,紫袂輕飄,蓮步慢移,那對淡紅色的祥雲耳墜隨步而動,妙目中的淚光有如月下碎漪,在不停地閃動,卻沒落下來,她道“保著命吧,不然什麼都無用!切記,以後停了酒吧!”
“阿雲…愛妃!朕知道,這身子時好時壞,一如這江山,血色夕陽,旦夕不保…我…也沒什麼指望…愛妃,朕要得句實話…愛妃……”我一點底氣也沒有,捱了幾步欠身軟坐在龍椅上“你心裡終是有我,不是瞧著我可憐才回來的,是不是?”
“唉……”定雲輕喟一聲,避過我的眼神,在龍椅側邊跪落,抬手撫向我額前新長的幾縷花白亂發“我哪裡說得清楚?隻是這些年,我的話,你每回都答應,卻總是不聽的。說了也沒用處……”
“阿雲…我聽你的…從今往後,咱再也不提楊家的事…我找個機會,從龍位上抽身下來,每日隻和你們幾個在一處,好好自在一番,也不算白活……”
定雲沒再說什麼,一夜無話,很快就天明了。我收拾心情去上朝,卻聽說了一個大好消息周主前腳一走,後腳我軍捷報頻傳在朱元和陸孟俊等人的苦戰之下,泰州收回來了!
接了這個好消息,定雲回宮來給我的第一個建議我就沒有聽。我去找馮延巳、韓熙載等人大擺筵席,名曰“奏凱宴”,在上林苑的湖上大喝一場後,醉眼迷離的我,在眾人的護擁下回到了光政殿去理事,卻聽見了一個極不協調的聲音。
這事的起因在於吳晉。我雖是下旨把他殺了,卻餘怒未銷,對眾臣說起他本是太醫吳廷紹的弟弟,在唐國杏林素有名望!當年,他自知不能醫弘茂的病,半途躲回家中,我聽說之後,也沒追究他的罪,對他也夠寬仁的了!可是他呢?投靠周人,吃裡扒外的作內應,還把小妾及兒女都挪去了周國!
可吳晉的事被宋齊丘拿來作文章!他借著酒勁挑事道“皇上!您說這是為什麼?很簡單!吳廷紹雖受烈祖信任重用,可他們吳家卻是北方投過來的!說到底,吳晉是吳廷紹的弟弟,也是北方人!外地人靠不住!皇上新近拔擢的那個朱元,雖說是查文徽老將軍的女婿,可女婿畢竟是女婿…彆怪老臣再多句嘴!女婿是外姓人!查文徽可靠,那朱元可不可靠!他可是北方人,原是李守貞的幕客,那個李守貞是個二臣,一生換了好幾個主子。先是石重貴,後是劉知遠,最後又反了漢隱帝!李守貞完了以後,來咱唐國借兵的朱元和楊訥就留了下來。老臣請皇上留意,朱元的主子就是反賊起家的……遠人掌兵,其心莫測!萬一出點岔子……”
一旁的韓熙載圓臉漸漸漲紅,打斷宋老的話,說道“宋國老所言有失公允!朱將軍為國忠心耿耿!上陣打仗他身先士卒,在大軍麵前涕淚交流,真心真意地鼓勵兵士們奮勇殺敵!他所到之處對老百姓多加照拂,很注意收伏民心的!這樣的忠臣,宋國老卻要領著門生在皇上耳邊吹風,一直不停的猜忌他、排擠他,宋國老,你彆忘了,老夫也是北方人……”
我眼看著韓、宋二人話不投機,竟是要動手的架勢,連忙含笑將他二人勸開了,“誒!韓老你這就差矣了!朕哪裡猜忌朱元了!朱愛卿領著人去收另外那好幾個州,朕今天就把話撂這兒,隻要他再立幾個大功,一定好好升賞他!什麼北方人、南方人?隻要是大唐國的忠良,朕一定要重用!”
接下來不短的日子裡頭,又陸陸續續收回了丟失的好幾個州,除了重鎮壽州被圍得更凶之外,其它各州在短期之內又被我們收回來了——東都(揚州)、舒州、蘄州、和州、光州、滁州,在周主走後的兩個月時間內,全部又回來了!這些個戰功,當然算在景達頭上,但要真的論起來,這其中,就屬我親自挑的朱元將軍功勞最大,他帶兵收複了舒、和、蘄三州,因功被我下旨封為淮南西北麵行營應援都監。
雖說地是爭回來了,那些給周國人欺負得忍無可忍的老百姓們,拿著農具等土兵器,穿著紙衣白甲奮力抗爭,給周國人搗亂,這樣我們才扳回了一局!
現在的形勢,對我軍有利!眼下,景達和陳覺帶兵5萬,已經同朱元、許文縝以及複起的邊鎬等人彙合,駐守紫金山,準備營救被圍了好久的壽州——敵軍方麵,周軍一見周主走了,大多沒了戰心。各州分守的軍隊作鳥獸散,不好回國,都堵到了壽州城下,景達、陳覺率領的我軍和李重進率領的周國軍隊,在壽州城下隔江而望,已成對峙之勢!
景達在陳覺的攛掇下,軍隊沒敢進壽州,一直就近縮著,劉仁贍老將軍提出讓邊鎬帶兵去守壽州,劉將軍出城迎擊周國人的建議,景達和陳覺也沒有采納!傳消息的人說,景達還在考慮,陳覺堅決反對,所以景達也隻好作罷了。自從景達率五萬人馬開到壽州城下時,陳覺和朱元的矛盾就開始了。每天,我的龍案上都是彈劾朱元的本子,宋國老他們唾沫都快乾了,說的都是趕緊換掉朱元的話,我給他們纏煩了,可還是咬著牙沒表態!因為,我心裡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和李重進交戰,幫劉將軍守住壽州!
本來我軍水戰是有優勢的,可柴榮太狡猾了,他利用俘虜,用我們唐軍水兵教他們水戰之法,水軍軍力一下強了不少!
周主人走了,可軍隊還留在我境內!孫晟、鐘謨等人又被周主帶走了,說我不心焦?怎麼可能!
前方軍報又傳來——景達一直沒出戰,朱元自恃有複得三州的功勞,不怎麼服陳覺和景達。景達脾氣好,可陳覺氣量就小了。朱元和陳覺水火不容,朱元從沒背後告過陳覺,可陳覺呢,逮到機會就一封封密書的告發朱元——陳覺的文才一向甚好,我看了,實在不能無動於衷!我心裡,實在太怕朱元倒戈了!大唐國現在這樣,絕對受不起啊!
這時候,景達來書報我軍林仁肇將軍的水軍,因中了對手攔江索之計,損失慘重,我軍又敗了!雖則如此,林仁肇不服輸,又多次組織小股力量襲擾李重進,李重進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而且,還有一樁好事!據江湖人物的線報,這場大戰結束了好一陣,李重進不知何故,一直沒給柴榮上書告捷!這些遲疑的時日,使郭威女婿張永德極為疑惑,他上言李重進可能有反意!李重進為了自保,也反告了張永德。可細作又探知,周主信任張永德,沒聽進李重進的話,反要李重進上書自辯。為此李重進和張永德的關係交惡,幾乎到了見麵不說話的地步!
我重賞了消息的江湖人士——天機門人尹天衣,大大的升賞了他,並要他想辦法,弄到張永德告李重進有反意的上書真跡!尹道長的徒弟潛伏周國多年,費了些功夫找到了張永德的字稿,卻實在找不到上書的原件!
得到了這個寶貝,我把自己鎖進龜首殿,親筆寫了兩份東西——一份是仿寫張永德手跡,以張永德名義寫的告發李重進欲反的密書,上麵添上了張永德欲置李重進於死地的話;一份是以我唐主的身份寫的,用的狂草,字跡極潦草,(不易分辨寫文者),上麵一抒我心中的無限怨氣,大罵柴榮和周國,曆數他即位、為君、處事等種種過惡,然後,筆鋒一轉,語重心長地勸李重進趕緊引兵來投降唐國!
寫罷,我看向了寧安報給我的江湖頂級高手名單,朱筆一揮,圈出了一個名字。
陸地飛龍楚靈蛟。
此人名列寧安挑的高手第一名,擅長輕功,長於辭辯。
我令寧安將勸降信裝進蠟丸,派楚靈蛟偽裝商旅,攜帶蠟丸及二封密書前往壽州,設法混到李重進軍營勸降!
我的計劃是,楚靈蛟的手下,聯係我軍暗人(正是天機門人,尹天衣的弟子),謊稱秘密截獲張永德上給柴榮的信,送給李重進,因張永德之前就告過李重進,李重進必會相信。李、張一旦內訌,大計也可成!若這步不成,再由楚靈蛟帶我的秘函勸降李重進,隻要他一反,儘可能多的帶著周軍來投,這場仗,我大唐國本本利利都賺回來了!
我這些日子回轉雲暖樓時,自然是惴惴不安的。又如何瞞得過耿道人呢?她看破不說,撐了幾天,實在見我愁得不行,便隻得動問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特彆怕她離開我,自然就直言無隱了“李重進是郭威的外甥,在周國樹大根深。就目前的情況,要他中計來投並不容易。可隻要李、張離心,我軍也可以從中取便!但…就怕……就怕一條!那李重進若將勸降書交給周主,再上書自明,並且再與張永德修好,那這一離間計就失敗了!”
定雲極儘溫柔地顧我一瞬看著我日漸斑白的鬢發,瘦弱如秋竹的身形,她輕歎了一聲,問道“這是招險棋!你明知會這樣,又為何要強行設此計呢?”
“你這人,還是不懂人心!我就賭李重進不敢!李重進、張永德二人,都與柴榮爭過皇位,如今想來避嫌都來不及!況投降敵國的事,有時有嘴也辯不明,那李重進得了朕的勸降書,毀去猶恐不及,怎敢上報?須知他上報是有大風險的,萬一周主認為他不忠,此舉是故作試探假意表白,那他可就完了!”
“皇上既這般說,書已寫就,人已派出,你急也無用,等著消息就是了!”定雲又輕歎了一聲,蹙起細眉,妙目流光,落寞的語音言中了我深藏的心曲“你這人傲氣十足,受了再多打擊,怕也改不了自負剛愎的秉性,勸你,不過徒增煩惱罷了。你煩惱,我也煩惱,彆無一點用處!”
……
沒消息…沒消息,終於有一天,我收到了消息!但是,結果卻是我設想的最差的那種!李重進逃出了我的謀劃,他綁了楚靈蛟送到周國,見了柴榮,又遞上我的降書——周主盛怒,破口大罵說我狡猾,當即下令斬了楚靈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因為此事,我大唐國的第一忠良孫晟,以及隨行的二百多名使團成員,被周主下令一並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