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朝煙雲!
我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孫晟大人竟然是因我而死的!
後來我才全盤得知了這件事情!原來,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天氣也暑熱難當。周主及他的符皇後都得了病。柴榮一世英名,卻過不了美人關。最愛的即是這個當過尼姑的老婆(符氏原是李守貞的兒媳,李守貞失敗被漢隱帝殺了,符氏的前夫也被牽累而死。本來符氏也要處死,隻因她膽識過人,被郭威賞識,認作了義女。雖作了義女,可為了貞節,符氏聽說還假意出了家。柴榮的大老婆劉氏及一眾子女,在起兵反漢的時候給劉承佑殺了。如今他見了符氏,便不顧眾人反對執意娶了,二人倒很恩愛。這回周主退回周國,多半為了這個皇後!周主雖走了,大兵卻仍留在我們唐國!可他卻又帶走了孫晟、鐘謨及二百人使團等一眾扣留的大臣,算上以前被擄去的文臣馮延魯、武將姚鳳等人,幾乎搬空了半個朝廷!
本來,上次王崇質和李德明一起回來,孫大人也有機會回來的。柴榮打的好算盤,叫孫相去勸壽州劉仁贍將軍降周,孫晟乘著樓車到了壽州城下,劉將軍立刻站在城上熱情地給他行禮,孫晟當著柴榮的麵,對劉仁贍道“君受國恩,不可開門納寇!”周主當時怒了,大聲詰責於他,孫晟也不含糊“我受唐國深恩,怎麼可能勸自家的節度使投靠彆國?”就這麼著,周主隻讓王崇質跟李德明回來,把他給扣了!
後來,孫晟跟大隊回周國後,周主對他很是禮遇。他和鐘謨住的是都亭驛,待遇甚好,每次朝會,他倆也都站在顯要位置參加。柴榮每回請孫晟飲美酒,談國事。每次隻要一提到唐、周兩國的戰事,柴榮都想方設法套孫大人的話,想探我軍的虛實,可孫晟呢?他除了感念我以前對他的好,就是一個勁替我向周主表忠心,咬定“寡君畏懼陛下神武,實無二心!”,彆的竟是半個字也不曾吐口!柴榮見他如此,肯定暗暗惱他,卻沒立時發作。
前段日子,周軍打的大部分地盤又被我軍奪回來了,周主本來心情就不好,又召孫大人來問,他還是老樣子。好巧不巧,這時候,李重進把我寫的勸降書並我方使臣楚靈蛟一起交給了周主!周主看了我的信,氣得不得了,問道“你不是說你主對朕很忠心,願麵北稱臣,絕無二心的嗎?這密書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指責怨懟朕的話?你主可真是狡猾呀!一麵派你說著對朕的忠心,一邊卻攻城奪地想陰招搶江山!這密信,語多指斥,是何道理?”
這次孫相也硬氣了,挺著腰杆回敬道“陛下興兵,奪的是我們唐國的地!反說我主欲奪周國江山,這又是何道理?”
柴榮也是動了真氣,說道“我本回都城就有息戰之意,是你主先使陰謀的!你過往所言,多有不實,就該治罪!韓通何在!”
就這樣,孫晟被周主派侍衛都虞候韓通收捕入獄了。很快,柴榮派大臣曹翰請孫大人喝斷頭酒。曹翰說“皇上有詔,賜相公死!”到了這個份上,身材偉岸的孫大人,整整自己的衣冠,向著南方拜了幾拜道“臣謹以死報國!”
孫大人及二百多使團從人,就這樣全部被盛怒的柴榮下令殺害了。柴榮這人,性情暴急,一發火沒人敢出言相救,孫晟死得冤呐!這一批出使的,除了王崇質先期回來,後來去遞回表,又活著回來了以外,其它所有人都給害了,可唯獨鐘謨被赦免了,他被周主貶為耀州司馬,繼續留在周國做官。
這些種種,可憐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就在這以後不久,我大唐國又麵臨著另一個更致命的變故!
孫大人他們的死訊傳回,我又悔又恨,為他舉辦了盛大的遙祭儀式,(孫大人等人的屍首,此時周主尚未還給我國!)為他痛哭了一場,封他為魯國公,他的兒子,也被我賜名為魯嗣,意思就是永遠紀念魯國公!我心裡非常明白,但卻決不能說破孫大人,其實是被我的小聰明害死的!想到這點,我就如同萬箭穿心,但祭過了、哭過了,卻不可以認錯!我必須瞞著,為大唐國拚命瞞著…孫大人,您無愧於國,而朕,實在有愧於你呀!
懷著對孫大人及二百多從人的愧意,我決定騰出手為老百姓乾點實事!於是一通詔書下去,那些借著屯田名義坑人的官就倒了台,我也算借此挽回了點名聲。
此刻,景達與李重進的戰事,仍然膠著不下,壽州城裡的劉仁贍老將軍快支持不下去了,據線報稱,城裡已經到了人chi人的地步,不斷有我軍的人帶隊降周,然而劉將軍沒有放棄,景達、朱元、許文稹等也在苦戰,設計修築甬道往城裡運糧,卻沒有成功,被周軍識破,城裡依然缺糧。但戰事仍然是有進展的,我軍在艱難中推進,兵鋒直逼壽州!
玄色龍袍、素白腰帶,金冠不正,亂發遮麵,顴骨凸起,眼窩深陷,臉色灰敗,雙目烏青,心如堅冰,熱淚盈眶,才不到43歲的我,已經老態儘顯,有如風中殘焰!我實心實意祭了孫愛卿,身心俱疲,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光政殿裡,搖曳不定的燭光下,我淚眼迷蒙地看著前線傳來的消息,淚一陣陣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洇透了眼前陳覺寫的奏本。為孫晟、為唐國、更為我自己!淚光裡,我心中卻隻是反複想著一個念頭我累了,倦了,太苦了,我著實不想乾了!
我懷著極重的心事,摒退了來看我的皇後、曼曼、水清和紊紊,定雲竟是一句也不肯再勸我,帶著兒子及噙霜,連句話也沒留就回了燕雲館。她就是這樣的人,我早就知道。不過,她勸我的話,我早已知悉,何必再言?她是心疼我的,見我一天天衰頹下去,自然不忍,隻好眼不見為淨了!
我召了暉之來光政殿,神色凝重,心裡的淒苦也不必再藏,把過脈,他憂心地看過我的氣色,我便歎了一聲,冷聲問他“暉之,實話說了,還有多久?”
暉之皺著劍眉,栗色的臉一瞬有些發白,他抿了抿唇,十分為難地道“聖上不必如此悲觀。隻是到這份上,不可再動氣傷心了,否則會損壽元,這是一定的!還有,一定要戒酒……”
“行了…你的話,總是和她一樣!她連句話也不留,又回館子裡去了。暉之…你把高太衝、徐景遊他們叫上,去燕雲館陪那道人畫畫,她就愛熱鬨!彆說是朕找的人…唉……”我低不可聞的再歎一聲,轉眸熱切地望向暉之“慕容,朕不是不知道你是個人才,可朕一直沒有大用於你,你恨不恨朕?”
暉之亮亮的眼中蓄滿了淚,卻沒有落,對我道“小臣是疏淡之人,又不似隱士陳貺、史虛白等甘於寂寞清貧,微臣本就不堪大用,得在聖駕前相伴數年,早知足了。”
“慕容,他朝有朕無朕並不要緊。隻有一件事情,定要相托於你!你一定要替朕看顧這個野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來,並非聽命於朕,而是為了她!你今年也有四十多了吧,身邊卻沒一個人,你還待要瞞誰?…朕的話你不用解釋,照做就是了。你下去好生想想吧!”
暉之不答,那淚卻當著我的麵落了下來!我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明白了。不自主地又歎了一聲,心裡主意也定了!等!我隻是憋著勁,拖著一口氣,等一個我和周主之間的結果,但無論結果如何,這事一了,我是打定主意要交出這個寶位,死也要在那寶座下麵安樂幾天!
送走了暉之,我仿佛記得迷迷糊糊地伏在龍案上眯瞪了一會兒,卻見定雲穿了一襲我賞她的碧霞帔,上麵是她自己繡的青色青鸞、飛燕圖樣,她微微一笑,我抬眼細看,見她卷了個包裹要走!我急了,暴起拉了她手,見她手上鎮命金環依舊熠熠生光,我急道“燕雲館由得你回,彆處你可彆去!外頭都不安穩!”
她斜乜我一眼,耳畔那對祥雲耳墜帶著神秘的緋紅色光暈,她極儘溫柔,輕聲歎道“看你愁成那樣子,我是非走不可了!我去周國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我急得臉都有些扭曲,結結巴巴地接口道“胡…胡說!不許!不許!朕難得耍點心眼子,卻把孫相給連累死了,你一個女的,去周國有什麼用?!你…你那劍法,你信不信,我現在帶著病,還可以贏你呢!”
“沒事兒!我有法子,不會和人動手的。咱們派過去的秦春桃,是我的徒兒。隻可惜,她一直沒受我重視。如今,她千辛萬苦托人傳來消息,說最近周主迷上黃白之術,已經花了許多存銀。我已打定主意以秦貴妃老師、遊方道人的名義,去周國助她迷惑周主,最好能讓他走上你的老路,一時忘了打天下,也好幫幫你!”
“糊塗話!今天你磨破嘴皮子也沒用!這麼多武將帶領雄兵都打不贏,憑你和秦春桃兩個女子?最多再算上杜貴蘭,憑你們三個,能有什麼用?!”
“我本不該去。”定雲捋了捋那散著的一頭長發,輕輕丟到腦後,美麗明澈的眼意味深長的望了我一刻,把我心都給化了“我與你有仇!可我…我偏偏又與你有情。料來算上三個兒子,還是情的份量重些!我實在硬不下心腸,不能眼睜睜瞧著你病死!唐國若沒起色,你能好得了?唉!我留噙霜和喜子在燕雲館照顧他們三個。不在宮裡,也少些紛擾,慧兒,現在看來,他什麼都比不上彆的皇子,伯玉,看我份上,你也彆怪他!人各有賢愚,況我生他時心境也不好,實在最對不住他!”
“定雲…你…你去不成的!眼下兩國鬥得極凶,你要怎麼去周境?”我兩手拉著她綠袖子不鬆,一雙眼乞求般凝神盯了她“你去不成!沒等到地方就給柴榮的巡查兵逮了呀!”
“放心吧。在太湖的時候,我研習了田大俠留的易容術,且尹天衣道長因傳了反念《地藏經》之法給紊紊,心裡也懼你多疑,現已返回太湖。這回,他答應親自護我去汴京的。隻要到了周國,秦貴妃會派心腹在悅來客棧等我,我會見機行事的!”
“還有商量嗎…唉!”我已知她是用幻境告知我的,哪有什麼餘地?眼前早隻見一團紫霧,我伸手一抓,卻拽到那方紫手巾——雖然還是紫色的,上麵沒有潘國師的血跡,沒有丁香花,隻留著我寫的半聯詩“丁香空結雨中愁!”這手絹不是原來那方了!定雲…這麼多年的恩愛,果真還是有用的!可現在哪有她的人在呢?我打了個激靈,發現自己身上披著玄色金龍纏雲披風,還在光政殿的龍案前呢!寧安就在我身後,我急忙拉過他,讓他把秘挑的高手撒出去,務必追上定雲,護著她的安全!天機門的忠奸,先不查了!
寧安愣了一會子,想說什麼卻又噎住,便退下去安排了。我從無限情思之中掙脫出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勞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