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你這是?“白嘉軒瞪大了眼睛。
白秉德歎了口氣,在秦浩的攙扶下坐了下來:“嘉軒啊,你今年也快四十了吧?怎麼還這麼衝動?”
秦浩給白秉德倒了杯茶,接過話頭:“達,你沒看出來嗎?這些人自己不敢出頭,就想著讓咱們來當這個替死鬼呢。“
“浩兒,你怎麼能這麼想,大家夥那是信任咱呢。”
“信任?達,你要真當了這個出頭鳥,到時候得好處的是他們,坐牢殺頭的可就是你了,弄不好咱們全家都得跟著連坐。”
白秉德抿了口茶,緩緩道:“浩娃子說得在理。這事成了,功勞是大家的;要是敗了,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你這傻小子。“
白嘉軒不服:“可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秦浩語氣有所緩和:“達,爺也沒說不幫,咱們可以出錢,可以出糧,甚至可以事後疏通關係救人,但絕對不能直接跟官府硬扛,他們不是總說日子過不下去了嘛,那就索性拿出命來搏一搏,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咱們又不是廟裡的菩薩,沒那麼大法力普度眾生,這世道能護住自己,護住家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白秉德看向孫子的眼神裡,滿是讚賞。
白嘉軒聞言也隻能一聲輕歎:“那你說該怎麼辦?”
夜色如墨,白鹿村的祠堂內卻亮著兩排昏黃的油燈。白嘉軒站在供桌前,望著陸續進來的幾戶村民——白興兒、石頭等人,個個麵色蠟黃,眼中帶著絕望與憤恨。
“嘉軒,你叫俺們來,是有啥法子?”白興兒媳婦抹著眼淚,聲音顫抖,“再這樣下去,我們全家都得餓死……”
白嘉軒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眾人,壓低聲音道:“鄉親們,今晚叫你們來,是想問問——你們是真想鬨,還是隻想熬過去?”
石頭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熬?咋熬?糧都交了,我們吃啥?啃樹皮?喝觀音土?嘉軒,你是見過世麵的,十萬清兵都不怕,你給我們拿個主意吧!”
白嘉軒沉默片刻,從供桌下取出幾封用雞毛封口的信,低聲道:“白家現在被田福賢盯得太緊,明麵上不能出頭。但如果你們真想鬨,可以拿這封雞毛信去聯絡原上其他幾個村……”
白興兒哆嗦了一下:“這……這要是鬨大了,官府會不會……”
“風險肯定是有的,這個你們得自己考慮清楚,當然,你們要是不敢鬨,就當我沒說過,要是交完稅,你們真窮得沒飯吃,就到白家來幫工,彆的不敢說,至少餓不死。”
石頭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一把抓過雞毛信:“我饑一頓飽一頓倒是沒什麼,可不能讓娃跟著挨餓,嘉軒你放心,出了事我自己擔著!”
白興兒也咬牙點頭:“對!鬨他娘的!”
……
三天後的清晨,銅鑼聲刺破薄霧。鹿子霖穿著那身青布長衫,挨家挨戶催糧,可這回村民見了他,卻沒人躲了,反倒是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盯著他。
“狗日的,咋了嘛,一個個的鬨啥妖嘞。”鹿子霖被盯得渾身發毛。
村民們卻壓根沒人回答他。
鹿子霖踩著露水往田福賢家跑時,褲腿沾滿了泥漿。
他總覺得今早村民的眼神像刀子,剮得他脊背發涼。
田福賢正對著鏡子整理中山裝的領口,銅紐扣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福賢……“鹿子霖喘著粗氣撞開門:“白鹿村要出大事!“
田福賢的眉毛擰成疙瘩,不耐煩的道:“大清早的,發什麼癔症?“
“田總鄉約,你就信我的吧,白家肯定是在背著咱們搞鬼。”
田福賢見鹿子霖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由慎重起來,畢竟是關係到他的烏紗帽。
“跟我來!”
田福賢帶著鹿子霖來到保障所:“都帶上家夥跟我來!”
十來個漢子,背上步槍就跟上了田福賢的步伐。
這一幕直接把鹿子霖給看呆了,羨慕得直流口水:“狗日的,我什麼時候也能有這麼一天這輩子就算沒白活。”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白鹿村。
田福賢勒住韁繩:“娘的,是有點不對勁。”
這下輪到鹿子霖疑惑了:“咋嘞?”
“你沒感覺咱們一路上過來,地裡都是些老頭跟娃在乾活嗎?”
鹿子霖完全沒印象,這一路上他儘羨慕田福賢的排場了。
田福賢一看鹿子霖這蠢樣,頓時暗罵,要不是實在沒人用了,他才懶得搭理這貨呢。
“走,去白家看看!”
到了白家,卻發現白嘉軒不在家,田福賢跟鹿子霖都是心裡咯噔一下。
然而,秦浩這時候卻從裡屋走了出來。
“我達去地裡了,你們要是找他有急事,我這就帶你們去。”
田福賢連忙道:“急事,十萬火急。”
秦浩一聲不吭,帶著二人來到地裡,結果白嘉軒還正在犁地。
田福賢剛準備鬆口氣,結果就聽遠處傳來:咚咚咚!三聲驚雷。
“這天氣咋還有雷聲?”鹿子霖仰頭望向天空。
田福賢卻像是被人點了尾巴,一下從地上蹦起來。
“蠢貨,那是交農起事的信號!”
與此同時,隨著三聲銃子響,白鹿原上各個村的村民從各個岔道湧出,很快就彙聚成一股洪流,直直朝著縣城撲過去。
鹿三舉著釘耙衝在最前頭,穿著草鞋把黃土路踏得咚咚響。他身後跟著黑壓壓的人群,鐮刀和鋤頭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縣長趴在城牆上,望著底下猶如螞蟻一般湧來的農民,腿肚子轉筋。
“減稅!“石頭把磨刀石砸向城樓,“不然燒了你這鳥衙門!“
鹿三的釘耙“咣“地砸在城門上,震落簌簌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