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秦浩名揚西安之後,師範附屬小學堂的師生們再看向這個鄉下少年時,眼神裡已沒了輕蔑,連帶著鹿兆鵬也沒人再拿他“鄉下人”的出身取笑,就連此前跟他鬨得很凶的趙德亮幾人,也都紛紛握手言和。
“浩哥兒,趙德亮說這個禮拜天可以帶我們去碑林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一天放學後,鹿兆鵬興衝衝地跑到秦浩桌前問道。
秦浩正整理書本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看了看站在教室門口、神情忐忑的趙德亮,輕輕搖頭:“你們去吧,秦風日報跟我約的稿子還沒趕出來,周末要趕趕稿。“
鹿兆鵬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那下次一定啊!趙德亮說他父親認識碑林的管事,能帶我們看些普通遊客見不到的珍貴碑刻呢!“
秦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送鹿兆鵬歡快地奔向他的新朋友們。
1912年的春節,白鹿原上飄著細雪。
秦浩剛踏進白家大門,就聽見廂房裡傳來仙草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白嘉軒在院子裡來回踱步,臉色比地上的雪還要白。
“達,姨這是要生了?”
白嘉軒這才注意到兒子回來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浩兒回來嘞,餓了吧,讓你奶給煮點麵條墊墊。”
白趙氏正要去廚房,卻被秦浩拉住:“奶,我不餓,姨情況怎麼樣了?”
“唉,接生婆說胎位有些不正,這已經快兩個時辰了,還沒出來呢……”
話音未落,廂房裡突然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白嘉軒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接生婆滿臉喜色地推門而出:“恭喜白老爺,是個帶把兒的!母子平安!“
白趙氏雙手合十,欣喜道:“老天爺保佑,我白家又添丁嘞。”
秦浩掃了一眼,忽然發現沒有白秉德的身影。
白趙氏支支吾吾的說:“你爺入冬就病嘞,他說你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不叫驚動你……”
秦浩聞言急忙跑進裡屋,發現白秉德正躺在床上,相比去年蒼老了不少。
“浩兒,是浩兒回來了嗎?”白秉德費力的想要坐起來,卻隻支起一半身子,眼看就要倒下去,秦浩一個箭步衝過去托住他的身子。
“爺,是我,我回來了。”
秦浩看著這個已經快走到生命儘頭的老人,作為白鹿村的族長,作為白家家長,他都儘到了職責,作為後輩,秦浩也沒少受他的庇護。
“娃,你姨咋樣了?”
“生嘞,爺,是個男娃。”
“好,男娃好,咱白家又添丁嘞。”
此時,白嘉軒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闖了進來,撲通一下就跪在床邊。
“達,男娃,是個男娃。”
白秉德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啊!我白家後繼有人,九泉之下,額也有臉見列祖列宗了。“
老人顫抖著手,輕輕撫摸新生兒的額頭:“就叫孝文吧,希望他將來知書達理,孝順父母。”
除夕夜,白秉德突然高燒不退,嘴裡含胡不清地念叨著祖訓。
冷先生連夜被請來,把脈後卻隻是搖頭,悄悄對白嘉軒說:“老爺子這是油儘燈枯,準備後事吧。“
大年初三的清晨,白秉德在睡夢中安詳離世。
出殯那天,秦浩作為長孫,手捧白秉德的牌位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麵。
寒風呼嘯,紙錢漫天飛舞,他挺直腰板,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祖墳。白鹿原的鄉親們自發跟在後麵,隊伍綿延了半裡地。
就連一向跟白秉德鬥了半輩子的鹿泰恒也遠遠目送著他下葬。
“達,這下白鹿村族長的位子空出來,怎麼都該輪到咱家了吧?”
鹿泰恒看了兒子一眼:“白秉德是走了,可白家的威望還在,你要想當族長,且得花費一番功夫呢。”
“哼,我還就不信,我當不上這個族長!”
白秉德的棺木剛入土,鹿子霖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活動。
他穿著那件青布長衫,挨家挨戶地串門。每到一戶,他總要唉聲歎氣地說:“白老爺子一走,咱們村可不能沒個主心骨啊!“
臨走時,不是“不小心“落下幾枚銅錢,就是“恰好“多帶了一袋白麵。
白嘉軒卻整日坐在磨盤上發呆,仙草抱著剛滿月的孝文,憂心忡忡地對秦浩說:“你達再這麼下去可不行,你勸勸他。“
秦浩點點頭:“姨,外頭冷,你剛出月子注意彆受了風寒。”
“辛苦你了,這些天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操心,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仙草由衷的感激道,老爺子走後,白嘉軒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似的,白趙氏也生病臥床,仙草又在坐月子,置辦喪事的責任就落在了秦浩身上。
“姨,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再這樣可就是拿我當外人了。”
仙草聞言也隻能在心裡暗歎一聲:沒娘的孩子早當家。
秦浩走到白嘉軒身邊:“達,爺這會兒估計還沒走呢,要是看到你這樣,肯定很失望。”
白嘉軒下意識抬起頭,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茫然望向四周,卻隻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那個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他。
念及至此,不禁悲從心來,抱著秦浩嚎啕大哭。
“我……從今往後,我就沒達嘞。”
等白嘉軒哭得雙眼都沒眼淚了,秦浩這才輕聲道:“達,爺走了,你現在就是白家的主心骨,姨剛生完娃,弟弟還那麼小,所有人都靠著你呢。”
白嘉軒這才恢複一點精神:“對,我不能倒……我不能倒……”
見白嘉軒終於有了鬥誌,秦浩低聲說道:“達,爺辦喪事的這些天,子霖達私底下在活動,應該是瞄準了族長的位子。”
白嘉軒苦笑:“族長,誰愛當誰當去。我算是看明白了,當這個族長除了受累,還能落下什麼好?“
“可要是讓他當了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