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縣的高壓政策讓白鹿原徹底變了天。
縣衙貼出告示:凡私種罌粟者,輕則入獄,重則槍斃。
田福賢被判槍斃,還特意拉到白鹿原上當著全村老少的麵執行槍決,鹿子霖被判了十年監禁,這還是鹿泰恒傾儘家產,上下打點的結果。
白嘉軒在祠堂前被推舉為族長時,沒再推辭。他站在石階上,背後是剛刷過新漆的祠堂門楣,聲音沉得像原上的黃土:“從今往後,白鹿原隻種糧食,不種禍害!如有違者,趕出原上永世不得進村,死後牌位也不得入祠堂!”
村民們戰戰兢兢,再無人敢碰那妖豔的毒花。
此前,不少村民靠種罌粟賺到了錢,貧民乍富,村裡也蔓延起了不好的風氣,喝酒、賭博、聽葷戲玩得比許多縣裡人都要花。
為了杜絕這種不良風氣,白嘉軒提議重新修建祠堂和學堂。
起初倒是有不少村民反對,覺得勞民傷財,但是在白嘉軒牽頭下,越來越多的村民自發加入其中。
與此同時,秦浩跟鹿兆鵬也因為揭發罌粟大案,且不避親眷,成為學校裡的名人,不少報紙都邀請他們撰稿,稿費也十分不菲,基本上不用再朝家裡伸手要錢了。
一年之後,白鹿原上再度重現了鴉鳴日出林光動,野闊風搖麥浪寒的景象。
同時秦浩也接到家裡的信,仙草又為白家生了個兒子,取名白孝武。
白孝武的滿月宴擺了二十桌。
秦浩從西安帶回一包方糖,白孝文捧著方糖在群裡轉了一圈,立馬成了村裡最靚的仔。
仙草抱著繈褓中的嬰兒,突然走了過來,壓低聲音:“浩兒,你覺得冷先生家倆姑娘咋樣?”
秦浩正啃著蹄髈,聞言微微一怔。他當然記得冷秋月——那個在藥鋪櫃台後低頭碾藥的姑娘,手指白得像新麥麵……
這是要給他說親?不過倒也不奇怪,一般鄉下男孩滿十六歲基本就要成家了,秦浩隻說見過冷秋月幾麵,對冷秋水沒什麼印象。
仙草心領神會知道秦浩想要冷秋月,於是就把情況告訴給了白嘉軒,並且叮囑他不要錯點了鴛鴦譜。
趁著酒席還沒結束,白嘉軒拉著冷先生來到裡屋,見四下沒人,試探性的說道:“冷先生,趁著今天喜慶,我想要再添一喜,不知道能不能成全俺?”
冷先生心中一動,卻故作疑惑:“嘉軒你的意思是……”
“我家老大,浩兒年紀也不小了,我爹臨終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到浩兒娶妻成家,聽說冷先生家大閨女知書達理,二人年紀也相仿,還希望冷先生能成全我這當父親的一點心願?”
見白嘉軒說得如此情真意切,冷先生拱手道:“能跟嘉軒成為親家,能得令郎這般英才為婿,是我的福分。”
白嘉軒聞言十分高興,又拉著冷先生喝了不少酒,弄得後來還是秦浩把冷先生扛回去的。
結果來到小院外,冷秋月硬是不讓秦浩進屋。
“姐,咱們還是開門讓他進來吧,爹醉成這樣,咱們小胳膊小腿的,也扛不動他啊。”冷秋水衝秦浩眨了眨眼睛。
冷秋月瞪了她一眼:“我來扛,你在旁邊扶著就是。”
見冷秋月堅持,秦浩沒辦法,隻能把冷先生在門口放下來,冷秋月姐妹費了半天勁才把他扛進去。
望著院子裡冷秋月窈窕的身影,秦浩暗笑,現在害羞,等洞房花燭的時候……
鹿泰恒聽說白家跟冷家結親後,立馬就要帶禮物去冷家提親。
鹿兆鵬的母親卻抱著小兒子鹿兆海鬨了起來:“那冷先生把大女兒培養得如同大家閨秀一般,小女兒卻調皮搗蛋得很,把大女兒嫁給白家,小女兒嫁給鹿家,分明就是看他達進去了,瞧不起鹿家。”
“婦人之見,你懂個屁,這樣一來咱家兆鵬跟白家大小子就成了連襟,將來若是遇到事,他倆也能相互幫襯一把。”
自從鹿子霖進了監獄之後,鹿家的大小事務就全都由鹿泰恒老爺子做主,老爺子把兒媳婦訓斥了一頓後,還是做主去了冷家提親。
冷先生見鹿泰恒親自來提親,給足了自家麵子,當即就答應下來。
秦浩聽到消息後,一時不知是該同情鹿兆鵬還是該同情冷秋水,不過想來按照冷秋水的性格,肯定不會像冷秋月那樣逆來順受,到時候隻怕這鹿家的日子可就熱鬨了。
等秦浩回到西安時,鹿兆鵬得知他跟冷秋月定了親,還嘲笑他是“包辦婚姻”。
結果一個禮拜之後,他就接到了鹿泰恒的信,當場崩潰,連夜跑回白鹿原。
鹿泰恒見孫子油鹽不進,痛心疾首道:“娃啊,你不住在村裡,你不知道自從你達進去之後,村裡人看咱家的眼神,哪都帶著怨呢,現在家裡就剩下我這麼個老頭子和你娘帶個嗷嗷待哺的娃娃,說不定哪天就被人連骨頭帶渣吃乾抹淨。”
“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想讓你娶冷家的二女兒,可爺老了,說不定哪天就兩腿一蹬走了,剩下你娘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啊?”
鹿兆鵬看著淚眼婆娑的爺爺,一時茫然無措,竟不知怎麼拒絕。
鹿泰恒見狀趕緊給兒媳婦使眼色,鹿兆鵬的母親會意狠狠掐了一下二兒子鹿兆海,二人一通撕心裂肺的哭泣,終於讓鹿兆鵬鬆口。
索性鹿兆鵬回來了,鹿泰恒乾脆就給他和冷秋水舉辦了個訂婚宴。
……
時光飛逝,轉眼來到1917年,仙草為白家再添一個女兒,取名白靈,與此同時,朱先生也完成了對方升的承諾,回到白鹿原。
朱先生回白鹿原那天,原上下了場小雨。
他站在村口的牌坊下,青衫被洗得發白,除了此前帶去的包袱,身無長物。
秦浩和鹿兆鵬請了假,連夜從西安趕回來。
朱先生家的青磚小院依舊清幽。
秦浩和鹿兆鵬站在門前時,槐樹上的知了突然噤了聲,仿佛連它們都認出了這兩個少年——五年前離開時還是懵懂孩童。
朱白氏正在院裡曬書,抬頭瞧見他們,手裡的《論語》啪嗒掉在地上。“當家的!快出來看誰來了!”她聲音發顫,像見了自家遠遊歸來的孩子。
朱先生從書房掀簾而出,依舊是那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隻是麵容上有些許憔悴。
秦浩跟鹿兆鵬對視一眼,搖身下拜:“學生見過先生。”
竹簾卷起,堂屋裡飄著若有若無的茶香。
朱先生撚須打量二人:“兆鵬先說說,這五年在新式學堂,都學到了哪些知識?”
“回先生,算數、幾何、物理這些都是之前未曾接觸過的知識……”
鹿兆鵬正準備侃侃而談,卻被朱先生打斷:“你先說說這個幾何,在咱們白鹿原上都能運用在什麼地方?”
鹿兆鵬腰板筆直,想了想:“比如用勾股定理測田畝,比舊式丈量快數倍。”
他撿起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個三角,“若知兩邊長度,第三邊可精準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