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絲路的故事!
資質平庸、神經大條的曹員外是個直腸子中年人,隻在乎吃喝玩樂這等無關宏旨的事兒,無心過問家事國事天下事。「員外」並非其官銜,隻是旁人對他這個富家主人的俗稱,他本是「玄安」人,十多年前隨商隊移民,在西域的「威廣城」落戶,娶了妻,可無子嗣,這兩年才領養了一個兒子。生活富裕的他衣食不愁但是日子太閒、難以打發,於是跑到繁榮富庶的西犁國來談幾筆生意解悶兒。他寄住漢人開的一間客棧,住得好、吃得好,又交到些三教九流的新朋友,玩得樂不思蜀,歸期頻頻展延。
這一日天氣好,嚴重發福的曹員外麵對一張矮幾閒坐,自個兒跟自個兒下棋。他抬起右腳橫翹左膝上,左手則習慣使然搭住右腳踝,唉聲歎氣,懊惱自個兒一著棋沒下好,對棋局格外投入。
近午時分光線充足,可日照並不強烈,客棧所在、遍地沙石小草的曠野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立了一爿活動式小鋪子。木板搭的狹長小鋪兒窄的一頭伸出一座遮陽棚,從半腰高處到遮陽棚之間整麵是個窗口兼櫃台,小鋪兒內部兩側沿牆則各擺上一條窄窄的工作台。曹員外低著頭,踩著瑣碎的步子,煞有介事沿草石路來到小鋪兒買吃的。他廣臉短頸、個子矮胖,頭戴皂紗襆頭,身穿褐色長袍,兩手攀住櫃台、朝裡叫人,然後摘下襆頭,露出禿了一大圈兒的頭頂和兩側橫生的亂發,撓了撓頭皮。瘦高個兒的老板聽有人來,彎腰低頭遷就著小鋪兒的低頂往櫃台前一站,問曹員外要吃點兒什麼。曹員外腆著大腹頂住櫃台叫了一客鹵豬腸,一手付錢一手拿菜時隨口問道,「附近有何名勝可瞧?」老板回了句,「唉呀這地方上最出名的『牡丹花海』您還沒去過啊?不看可惜喔!」翌日,神清氣爽的曹員外伸了個懶腰,看窗外大好早晨,就決定蹓馬散心去,順道尋訪一下店家極力推薦的牡丹花海。
牡丹花海是「謫星三角洲」上的一片天然花圃,沙洲麵積千二裡見方,斜對角切入晃浪河中心,有如一個曬穀場那麼廣闊平整。冰山積雪融退,注入晃浪河,沿途衝刷富含礦質的黑土,帶給三角洲肥饒的營養。粉牡丹纖嫩輕軟的花瓣層層包覆交迭,生成了一捧一捧嬌酣豐滿的花球,整片望去,羣芳姿態嫋娜而大方,形象華麗而溫煦,真是美上之美,花中之花,遠觀近看都禁得起端詳,反複賞玩仍扣人心弦。春陽不敵重重冷霧防堵,原本明亮的光線照射花圃上,變得薄弱而朦朧,穿透不力,冰川融雪更是長年灌溉著沙洲,讓吹彈可破的高貴花球永保低溫,不輕易凋零。在這晴朗的日子,曹員外來到了幽冷的謫星三角洲周邊兒山區,想要一窺牡丹花海的豔姿。
曹員外身穿質地講究的銅褐色盤領長袍,料麵上繡滿了銅錢圖案,下襬露出古銅色襯裡。他額上堆起層層脂肪,緊蹙的眉心筆直刻出兩道皺紋,飽滿的鼻翼油油膩膩,兩頰鼓脹無法表情,雙下巴鬆垮肥厚,和粗大的頸子無從分野,嘴角雖抿出一絲微笑,整張臉仍是十分嚴厲而不悅的。身材臃腫的曹員外腰筒特粗,大腹凸出,後頸項的肥肉甚且擠出一道橫溝,這會兒矮墩墩坐上馬,與其說是騎,倒不如說是胖成一團,窩在馬背上。馬蹬的皮帶已特彆為他收短,比一般位置高出許多,員外把腳套進馬蹬,雙腿勉強跨開,短短地杵在馬腹兩側,自個兒不以為意,旁人看了卻十分好笑。總之,曹員外大費周章坐穩妥了,始慢慢往前騎去。
曹員外來到後山腰低頭一望,下坡路山勢陡峻,而山腳下的謫星三角洲儘入眼簾,卻不是憑他那點兒癟腳馬術所騎得到的。好泄氣啊,隻能望河興歎!這時走來一名以出租滑板為業的當地青年,猜到他尋幽探勝的來意,為他解圍,取來一塊削得平平整整的長方形厚木滑板,收下兩塊銅錢,建議員外把馬留交他保管,滑下山去賞花。員外直挺挺坐上滑板,握住邊緣,等著給推。青年從員外背後使勁兒這麼一推,滑板就雪橇似地一路衝下坡,越過兩旁無數高聳的針葉林木,也越過好幾處迂回的山路出口。這一趟果真是抄近路,省了他一個時辰路程。可是高速俯衝的激烈運動讓曹員外心跳過猛、神經衰弱,一路緊張得哇哇大叫,滑到穀底已聲嘶力竭。他鬆開肥短的五指,身體俯傾向左,順勢翻落滑板外,感覺疲憊不堪,直接趴倚在斜坡上喘了半天,才唉聲歎氣撐住坡麵、站起身子,看天、看水,賞牡丹。
曹員外走近花圃隨意站站,放眼看去除了牡丹還是牡丹。粗心大意、品味缺缺的他一下子就看完了,變得無所事事,於是東張張西望望,卻看不出哪一頭是最近的出路。魯莽的他朝晃浪河上遊方向走去,走啊走啊,瞧不見路的儘頭,心裡頭一虛,轉身又朝下遊方向走去,走啊走啊,越走越燥熱,越走越著急,難忍心中一把火瞬間冒上來,遂停下腳步,想隨手撿幾塊石頭打水漂兒藉以泄憤。無奈曹員外彎了腰卻構不著地,猛然再試一次,還差得遠。火大了,索性雙膝跪地,用倆臃腫的短手臂在沙土上胡亂撥幾下,一撿到石頭就氣憤不已往河裡擲,可惜手臂鬆垮無力,根本扔不出去。狼狽不堪的他遲緩地起身,重重「嗐!」了一聲,一不做二不休走到路旁,賣力抱起一塊大石頭,步履蹣跚地端回河邊兒,然後手一鬆,讓石頭撲通一聲直落入河,勉強激出一線水花兒,這才稍稍平複滿腔挫敗的情緒。
這時,稍早在山上出租滑板給曹員外的青年牽著馬信步走來,見他站在離牡丹花海百丈遠處丟石頭打發時間,花在那兒,人在這兒,訝異得很,不禁問道,「員外花賞夠了麼?動作實在太快了,從沒見過有人來此這麼走……。」他要說的是「走馬看花」,可怕話不合宜,恐會得罪員外,及時吞了回去。青年接著說,「我才剛把員外的馬騎下坡來呢,員外就要打道回府了。對不住,對不住,讓員外乾等了!」曹員外沒好氣,搶過韁繩嘟囔道,「拖拖拉拉,真是的!這麼烈的太陽底下,叫我方向不清,也沒個遮蔭的,走了這麼多冤枉路。呸!真是混賬的東西!」青年低下頭去,忍氣吞聲沒敢反駁,僅隻彎腰拾起一塊小扁石,打了個一飛十幾跳的水漂兒出出怨氣。這時曹員外又回頭吼了一句,「這附近哪兒有吃的?我又餓又渴,累得要命,非找個地方坐下,好好吃點兒東西不可了!」青年忙答「繞過山腳,隔鄰的村子口兒有間小食堂。」答完並鞠躬目送,曹員外這才老大不高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