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絲路的故事!
細木條搭的穀倉拱頂極高,木條與木條之間露出窄窄的縫隙。閣樓上的七晴仰臥在鋪滿稻草、沿牆搭迭的窗邊兒臥榻上,一夜好眠。大清早她倚著床褥跪地,晨禱後望著窗外發楞。
不久,一名農婦爬上閣樓來,遞過一支鐵耙子給七晴。農婦是外族人,跟她語言不通,七晴百思不解,隻當是強盜窩苦行的入會儀式,姑且決定一切配合,隻希望快快通過考驗,得見石膽。於是她換上農婦拿來的米色粗布襖和不太合身的垮褲,並裹上藏青粗布頭巾,隨即跟著農婦來到穀倉前的田裡作工。鄉野牧場上長大的七晴性情不失勤勉,可從小受儘了嬌寵和保護,未曾真正下過田、吃過苦。現在穿上一身莊稼人行頭彎身做起粗活兒,中性而實在的打扮反更凸顯她充滿女人味兒的可愛模樣兒。
田地邊兒河流分支處水豐土沃,河對岸林木茂密,形成一座天然防風林。一羣男丁頭戴鬥笠,盤領布衫外各都罩了件深色無袖長筒工作服,在此做了一整天工,要引水開墾灌溉。傍晚時分,他們荷了鋤前後排成一列,安份守己踏上回家的路。這時農婦示意七晴也可以下工了,七晴遂鬆了一口氣快步跨出菜田,踏上沙土地,尾隨農婦走回穀倉。
穀倉裡有個厚重的千斤大石磨,石磨中心豎起一支四方磨軸,側邊兒約及男人下巴頦高度插了一支橫木。一羣中年男丁年紀有長有少,最長和最少之間總有二十來歲差距,各個臉皮粗糙、受儘風霜,早衰的麵容普遍露出疲態。他們頭上纏了兩圈滾成花卷的長布條兒擋汗用,餘布斜披耳後,身上多穿米色或褪了色兒的淺藍長袖衫,下著寬鬆束帶長褲。眾男丁一字排開,擠在大石磨旁站定,兩手搭住橫木,肘彎兒貼緊兩脅,用儘全身氣力,一小步一小步蹣跚往前推進。石磨重、橫木粗,靠七八上十人才勉強轉動了些許。橫木紋路粗劣,眾男丁手掌早已無數次反複破皮結痂,終至長出厚繭。使力之際,他們寬敞的領口露出頸上鬆弛多皺的皮膚,顯示身子骨的單薄瘦弱。暗無天日長年勞作並且無止無休繞著石磨打轉的結果,全員姿態都懶洋洋、沈甸甸,一行人幾近原地踏步。
經過一天的磨難,七晴雖餓卻累得飯都不吃了,隻想躺上臥鋪好好睡一覺。她肩頸酸痛,膝蓋窩兒癱軟,腰彎久了直都直不起來。菜田裡上百條壟起的高土通通交給她一人負責,先得躬身鋤鬆土壤,再跪地拔除雜草,就這樣千篇一律,反複操作,身心皆疲累不堪。墨綠的老草葉子又長又利,動不動就剌手,數十道割痕筆直劃破皮肉,痛澈心扉。七晴比劃手勢跟農婦要了一木盆子清水,跪地把兩手浸入水中清理,冰水刺激破口,痛得她直掉淚。小心翼翼搓了手,她又好好抹了把臉,再褪下沾滿泥汙的工作服,拿水洗了洗身子、潑了潑腿,接著把裹著灰土泥垢的雙腳洗乾淨。夜裡寒,被衾闕如,怎麼是好呢?隻好換上昨日從家裡穿來的連身長裙,蓋上鬥篷,和著衣服睡下。
半夜夢裡七晴正與石膽並肩說著話呢,突然出現一陣笨重的腳步聲咚咚咚咚沿著木梯來到穀倉閣樓,是那擄她來此的莽漢找碴兒來了。莽漢不說話,巍巍然站在臥鋪前,黝黑的五官狂暴猙獰,惡狠狠瞪著熟睡中的七晴,把好夢方酣的她硬是給瞪醒了,一睜眼,莽漢即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把扯她下地,隨即頭也不回地拽她下樓。七晴猛然嚇醒,手臂給揑得發青,且站不穩就半跪半爬被扯下木梯,一路拖過穀倉的乾硬土地,拋在戶外碎石路上。日前擄她來此的路途上,莽漢雖稱不上友善,但是不慍不火還算講理,為何今夜態度驟變,如此粗暴對待?七晴驚惶之餘升起滿腔怒火,抬眼逼視莽漢,大聲質問道,「你要怎麼樣?你到底要怎麼樣!」
莽漢帶著濃濃山西口音,用生澀的西犁話開門見山說,「外頭傳說石膽失蹤了。什麼失蹤?根本就是你們耍的詭計!你們把他藏哪兒去了?藏了乾什麼用?快說!」
七晴如遭轟天雷劈,腦中一片空白,情緒不由自主激動起來,結結巴巴回說,「沒人藏他呀,石膽真失蹤了!」說畢,心裡六神無主,因莽漢竟不知石膽下落!七晴甘心被擄,還指望來此得見石膽呢,莽漢卻向她要人!好失望啊!事情居然又回歸原點,石膽仍舊音訊全無,而這一切折騰都是枉然哪!恍然大悟的七晴壯起膽質問道,「你明明通西犁話,為什麼裝蒜?你既是漢人,理當是受大東黃巾軍支使的吧!你快說呀!」
日前石膽在白蠟台岩區中了吹箭給拋下采石場灰岩坡之後,石心接獲石膽死訊仍不安心,非親眼見屍不可,派人前往棄屍現場卻驚聞人不見了。石膽生死不明,深感芒刺在背的石心遂求助於王公。王公舍黃巾軍正規兵不用,以免過於招搖,轉找專門為他從事卑鄙勾當的打手莽漢到林中尋人,巧遇七晴高喊石膽之名,才心生歹念擄為人質。可這來龍去脈莽漢三緘其口、不予置評。前天來時路上他態度溫和,原來隻是安撫七晴的伎倆,以免她掙紮起來徒增旅行的困難度。下田操練一天,是為了擊潰她肉體;半夜叫起來逼供,則是要擊潰她意誌。不過,接二連三的疲勞轟炸並未讓七晴低頭。她恨惡莽漢不分青紅皂白把她擄了來,害她偏離家鄉這麼遠,平白耽誤搜尋石膽的時間。一氣之下,七晴反而沒了顧忌,任憑莽漢怎麼逼供也不再回答。
可這麼一來,莽漢反更誤信七晴是知道石膽下落的,眼看她頑抗不從,存心守密到底,隻好進一步折磨她,遂一把揪住七晴雙手,反扣在她後背高腰處,強製她前進。七晴絲緞一樣纖滑的波浪長發飛瀑似地披散肩背,小嘴兒微張,標致的下巴執拗地上揚。逃不了也辯不贏的她無技可施、一籌莫展,隻能閉上眼強忍著恐懼,暫且屈服,走著再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