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關於絲路的故事!
生貛漫無目的騎馬閒逛,心裡琢磨著打探七晴之事該如何著手,無意間想到一個人,此人卑鄙至極,纏功一流,若能找他跑腿,或能有所突破。於是生貛回到住處打點了行囊、備足了糧水,就直奔「蜻蜓山」找那名專以行騙為生的混混「烹烹」去了。
一隻頭戴彩色三角小帽兒的獼猴兒,葫蘆臉周圍長了寬寬一圈白絨毛,兩手握住魚竿,人模人樣蹲在小湖畔的大石上釣魚。牠一邊兒釣魚一邊兒偏過頭機伶地張望,什錦灌木叢背後有人窸窸窣窣翻來找去,忙和了好一會兒才露臉,原來是主人烹烹在打點存貨。他咳聲歎氣貓著腰走出矮樹叢,一股腦兒把東西扔上車,胳臂彎兒裡還夾帶著好幾捆包袱,幾乎兜不住。待他勉強支持到板車旁上了貨,頭也沒回地吆喝獼猴兒快快跟上來,即背對板車彎身握住斜抵著地麵的兩支長柄把手,站直身子往上一提,拉著板車出發。
做了一輩子混混的烹烹為著省事兒慣常理個平頭,再拿長年洗過了頭、漂得東一塊白、西一塊白的藍布,包成四角頭巾。正午熱氣懾人,個子瘦小的他穿了條垮褲,光著曬得油膩膩的膀子,走起路來仰起下巴、肩膀後傾,兩腿往外把著,直是一副吊兒啷當、沒品沒格的德性。此人頭形四方、棱角畢現,臉形扁長,顴骨突出,一口黃板牙還算整齊可似乎過長了些,因此笑起來有點兒暴牙,而一雙小三角眼鬆弛的眼皮耷拉著,黑眼珠若隱若現,總是賊眉賊眼瞟著路過的人。他齜著牙、瞇著眼,相貌極不舒坦,沒事兒還老扯開腮幫子咧著嘴笑,不為什麼,全因諂媚慣了的猥瑣個性所致,積習已難改。
烹烹沒走多久就來到巨岩下方臨時擺攤兒的山路陰涼據點,打開包袱整理一番,屈腿抱膝席地坐下,等生意上門。他腳前扣著一隻大黑藤簍,又從包兒裡拎出一條銀黑相間的粗蛇,沿他肚子、左肩、後頸項緩緩、緩緩上爬。獼猴兒來到熟悉的地盤,知主人要待到天黑才走,遂調皮搗蛋跳開,放心探險去。
來來往往行人都是地方上討生活的鄉親,他們一邊兒趕路,一邊兒貪看路旁小販都賣些什麼花頭。烹烹對麵站了一名秀氣的女舞者,頭戴米色水獺皮高帽兒,穿的是短襦和裙襬繡了幾道間隔巴掌大之橫紋的窄長裙,雙手遠遠懸在身體兩側跳舞,引人來買她的金蔘。烹烹斜對麵另有一名賣膏藥的中年男子,肩上跨背了把大葫蘆琴,放著琴不拉,原地轉跳之餘還平舉單邊兒大腿,讓垂懸的小腿打擺子樣兒地左右抖個不停,自編的舞步十分可笑。大葫蘆琴師旁邊兒一前一後站了賣鐵鍋鐵盆兒的一對夫婦,妻子頭發綰在腦後,裙身臃腫,捧著一隻桶狀手鼓以掌擊打;細眼、尖鼻、下巴單薄的丈夫身材乾瘦外加駝背,跟妻子此起彼落原地彈跳耍寶,為了拉生意極力巴結路人。林木森森、荒草長長的山路這一側,不甘示弱的烹烹也站起身來,左踮踮右踮踮,手舞足蹈高聲叫賣,吆喝人把蛇帶回去煮湯燉肉吃。
嘻皮笑臉的烹烹費了老大的勁兒還沒半個客人光顧,火了,索性蹲回地上把簍子一掀,亮出十幾二十條小蛇把玩自娛。蛇羣本就不停蠕動、來回交纏,一旦擺脫藤簍的限製,更是四處滑行、滿地亂竄,看得人頭皮發麻。烹烹倒是甘之若飴,瞧也不瞧就左右開弓,表演特技似地伸手拎住蛇尾巴,一隻一隻拖回來,跑了又往回拖,再跑再往回拖,蛇的動向層出不窮,烹烹也樂此不疲。正閒得發慌呢,滿地蛇影之間出現了一雙男人麂皮靴,烹烹抬頭一看,是生貛找上門來了!他心一虛,蛇也不要了,起身就想跑,奈何同一姿勢蹲踞太久,腳已疲軟酸麻、不聽使喚,猛捶了幾下,想站卻站不直,半蹲半跪給困在原地,跟生貛正麵相對,好不尷尬。
生貛平生懦弱慣了,隻敢對烹烹這等賤民大聲講話,耍耍威風。他刻意淡化烹烹吃裡扒外、坑了他大筆銀子的往事兒,但以這個過節為基礎展開新的談判,說,「鬼兔崽子,你還在啊?我總以為你夜路走多了會碰上克星,讓你慘死在哪條山路邊兒,償債不成,償命總成,好歹叫你得個教訓,沒想到你一路混過來,皮肉無傷。債主都被你害慘了,你反倒平安無事,在這兒養蛇消遣,真是沒有天理啊!」誰想得到事隔多年,生貛還找上他來,烹烹大氣都不敢吐一下,就怕話講錯了,要被逼著還債。錢,早就賭輸了,大把大把白銀丟進錢坑,一去不回頭,他哪裡吐得出錢哪?生貛的武功雖非屬一屬二,可也夠整得他缺胳臂斷腿的,一輩子趴在地上討飯為生,此刻可惹不起,惹不起啊!
生貛知他心裡嘀咕些什麼,遂逮住他的心理弱點提出要求,壓低嗓門兒說,「烹烹,我今兒找上你,是有正事兒。你要是經心幫我辦妥,從此就一筆勾銷,免了你的債,反正我看你這輩子也還不起。要不,就等著活受罪吧。要不是給你騙去那三千兩白銀搞投資,我生貛也不會落魄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再敢動鬼腦筋,跟我耍陰的,我就永不放過你。你懂了沒懂?」
烹烹心想,冤家找都找來了,居然還有機會免債?那好啊!先答應再說,走一步算一步,見招拆招,誰怕誰呀!於是他假意低聲下氣回道,「我是個癟三!窩窩囊囊耗去了大半生,成天被人吆喝來吆喝去,動不動就喊打,真的人不像個人、蟲不像條蟲,氣不過啊!我一心一意就想押中個寶、撈一票大的,過幾天好日子,享受享受挺胸抬頭做人的滋味兒。投資失敗是我對不起大將軍,但我可萬萬沒想要騙大將軍您的錢哪!」
生貛聽他毫無悔意,還在狡辯,氣了,伸手抓起纏在烹烹身上的粗蛇蛇尾,朝地上猛一甩,靴底再一腳踩上去,來回碾過,蛇頭就碎了,成了一條死皮帶。生貛一言不發拎起死皮帶,筆直遞還給烹烹,烹烹心裡發毛,不但不以為忤,還直說,「好險好險,死的不是我自個兒!」接過蛇來,懂得賣乖了,趕忙說,「您儘管吩咐,彆氣了!我死也幫您辦成就是了嘛。」山路邊兒上林木密集、橫枝交錯,可放眼望去幾乎葉子全無。獼猴兒左手左腳把住枝椏,垂下右手右腿來回懸蕩,滿臉好奇倒看著山路上的眾生相,雖然有看沒有懂,卻相當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