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這八把長短不一的刃依次排列,心想白天那一戰,九韶嫣到底還是留有餘地,隻用了三把長刃。
阿依布力抿了口酒,等身子熱了起來。他將斷開的刃身擦抹乾淨,刃身暗澤如幽夜,握在掌中似乎都能感覺到其中暴戾的寒意。他細細的看,發覺這刃不似凡物。他將八把刃依次端詳,再排列一起,心下忽然一驚,想起什麼。
……這刃,怎麼瞧起來像是出自淵族的鍛造?
他想到任位時長老的囑托,越看越像某個淵族族旨。索性收起刃,大步跨出門,趁著夜色到了一處房門前,屈指輕敲了敲門,收斂狂色的恭敬道。“泰長老,您睡了嗎?”
裡邊傳出拖遝鞋子的聲音,房門被打開。頂著亂糟糟發的大叔還酣醉著眼,酒氣衝天的不耐。“這麼晚了,我的阿布族長,你是來給我送酒的麼?”他倚在門上,竟不比阿依布力矮,身形更加魁梧,可見常年鍛造的力度感。
“打擾您休息了。”阿依布力的狂色收拾的乾乾淨淨,恭敬客氣的像是個靦腆少年。“我有要事和長老詳談。”
泰大叔打了個哈欠,耷拉著眼皮將他打量一邊,“要事?難道是來給我送美人的嗎?好吧好吧,進來。”
兩人坐在榻案旁,泰大叔點了支蠟燭,並沒有用淵部照明用的油蠟燈。他大刺刺的歪斜在榻上,撐著頭對阿依布力揮揮手。“有屁就快放,這麼晚了彆人會以為我對小族長另有所圖的。”
阿依布力像是已經習慣了這人的狂妄。實際上,他一身功夫和鍛造手藝都是泰大叔教導的,稱泰大叔師父也絲毫不為過。有這樣一個師父,他那點狂狷已經不算什麼了。
他將九螭刃拿出,放在案上,掀開了包裹著的皮布,推向了泰大叔。
原本邋裡邋遢沒精打采的大叔突然眼中一亮,帶著驚人的脅迫力勢。“這刃從哪裡來的?”
“白天請龍台的那位姑娘所用的,長老,這是……”
泰大叔指撫在最短的那把上,突然運力曲壓,整個刃身竟微微的彎曲,幽幽暗澤一時大盛,若有似無的螭龍暴吼聲破刃隱約。他已經盤腿坐起,像是一手擒握住了螭龍的脖頸,讓九螭刃的暴戾狂躁卻有無處可發。
“不對,這刃不該是八把,還有一把去哪裡了?”
“這便不知了。”
“那丫頭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姓九!”
阿依布力蹙眉回想,遲疑道“好像叫韶嫣,她不曾提及姓氏。長老,當真是他們家的後裔?”
泰大叔已經從榻上躍起,將刃全部抱在懷中。“這刃絕不是旁人能拿得起的,除了他們家的後裔,還會有誰?帶我去見見她!”
九韶嫣傷勢未愈,這些時日一直勞途,實在累得緊。姑娘正睡得酣甜,一陣勁風已經撲麵打來,她月眸倏然睜開,雙掌推隔拍去,雙臂竟被震得酸痛。
一張胡渣滿布的滄桑大叔臉擠湊在眼前,皺眉端詳她,扣住她肩頭,一把將她從榻上提起。
九韶嫣瞬間清醒。她側肩一震,竟被震動他手勁分毫。
“女的?”泰大叔將她提在掌手轉動查看,嘟囔道“怎麼會是個女的。”他揉了揉亂糟糟的發,直麵九韶嫣。“喂,丫頭,你是不是姓九?怎麼雲岐的那套功法你也會?”
九韶嫣心下一驚,還未說話,他已冷哼一聲,哼聲入耳震得人心神顫動。“彆對我撒謊!”
“姓九又如何?”九韶嫣被他擒的肩頭生疼。
“姓九?姓九!”他像是受驚一樣的甩開她,退躍下榻,搓手撓頭。“他媽的,竟然真是姓九!”他霍然瞪向九韶嫣,“你來這做什麼?幾百年的時間你們九氏在外邊過的尊榮無限,何須要淵族再為你們拚命?!”
九韶嫣揉鬆著肩頭,看著他,聽出他話裡還藏著些她不知道的東西。姑娘笑了笑,然後裝模作樣道:“幾百年的時間就讓淵族前輩忘記當初的承諾了嗎?”
泰大叔瞪著她,九韶嫣亦對望去,在他看來卻帶著種九氏家族特有的尊貴睥睨。他稍稍平複情緒,抽了椅子坐下。“淵族從來不會背信棄義!你先告訴我,你的功法怎麼會是雲岐的?”
“那是家師。”
“……他媽的。”他憋出一句話,“他不是死了嗎?!”
“淵族的寨子會被人攻破嗎?玄雲刀神會輕易掛掉嗎?”
“那你,你叫什麼,我說全名叫什麼。”
梵心也已經醒來,扣著蠱瓶,看樣子隻要泰大叔再對九韶嫣動手這姑娘就要放蠱了。芙羅蟲也已經趴在她肩頭,抖著翼。
九韶嫣摸了摸鼻尖,“九韶嫣,九氏第二十九代嫡係長女。”
“還是嫡係?!”泰大叔從椅子上跳起,在房中煩躁的灌著茶水。“淵族對兄弟許下諾言永遠算數!不管多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我們每一代族長都在休養生息強大自身等待你們的揮用,現在既然你來了,那麼,淵族可以跟隨你!”
跟隨你!
九韶嫣隻覺得周身血都滾燙起來。跟隨你!這三個字是多大的誘惑!這樣強悍的一支隊伍,跟隨她——踩平西疆都算個屁!最為重要的是,她以後的精良軍馬,再也無須為裝備發愁了。有機關精絕,兵甲獨步,天生神力的淵部在,這對於她兵臨帝都時日就不會太遠了!
泰大叔突然一把拽起她,眸子深深眯起,帶著彪悍的氣勢。“淵族跟隨你,是因為我們淵族從來不背棄承諾!你不過是占了祖宗的便宜,丫頭,如果你膽敢拿淵族去做些違背天道的事情,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就是雲岐那個王八蛋來了,這句話也依然不變!”
九韶嫣往後靠了靠,“前輩和我師父?”
“哼。”他鬆開手,拖遝著鞋轉身向外走。“我和他?我和他什麼?他那個王八蛋,活著卻那麼久不來見見老兄弟,我和他有什麼!”跨出門是他又閃身回頭,瞪著九韶嫣。“既然你是他的徒弟,那阿布敗給你不算虧。”說罷他拖拖遝遝的走了,還能聽見他自個的嘀咕。“他媽的,老子輸給他一輩子,怎麼如今我徒弟也輸給他徒弟?!還要給人家拚命,我呸!他媽的,他媽的!”
剩下的三個人相視無奈,梵心抱著膝靠在榻上,對九韶嫣道“原來少主姓九,那為什麼在梵部時要說自己叫少言呢?”
九韶嫣眨眨眸,“等你和我出去就自然明白了。”
阿依布力往梵心身邊一坐,立既將梵心擠開些,惱得梵心直拍他,他不疼不癢的抱肩看著九韶嫣。“梵族是你的,現在淵族也是你的。那麼,我該喚你什麼?”
“都喚聲少言就成。”
梵心卻飛快的搖頭,“不可以,不可以直呼芙羅神……您的名。”
九韶嫣雙手枕在腦後,道“那麼你們隨意。現在,先請阿布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廂夜話,九韶嫣才搞懂前因後果。
西疆自九氏開國以來就處於曖昧地境,竟然是開國帝後暗中流動的勢力地盤,為九氏後裔遭遇不測或九氏堪危時的助力。玄雲宗的開山鼻祖算不算九氏的下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九氏皇族和玄雲宗一派數百年來不曾斷過聯係,至於到雲木這一代就發生了變故,全然是因為雲木的非正式任位。
鯊幫和商家是後來勢力,和九氏沒有多大關聯。但西疆深處常年不外出的古族就不同,他們確確實實是九氏當年跟從征戰天下的一支奇異力量。淵族神力鍛造,梵族蠱蟲秘術,為遵守和開國九後之間的約定,退隱在此等待九氏的重新召喚。隻是百年匆匆,梵族在傳從時逐漸將開國九後渲染成了芙羅神,隻有淵族一直遵循諾言等待九氏後裔。
隻是九韶嫣深惑,為何父皇從來不曾提及?九重王宮中也不曾留下誓約文錄。還有西玄山中既有通往古族的密道,那到底是西玄本就有的,還是雲木所為?
西疆似乎,並非她起初想的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