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縣衙的青石板路上,往來的差役幾乎是小跑著穿梭,鞋底敲出急促的“嗒嗒”聲。
混著後堂傳來的算盤珠子響、卷宗翻動聲,連空氣都透著股焦灼。
院牆內外擠滿了人,有來報流民襲擊的裡正,有催繳糧草的兵丁,還有哭著求賑濟的災民,黑壓壓一片,把本就不大的縣衙圍得水泄不通。
樂縣令捏著那份從京城快馬送來的公告,指尖微微發顫。
宣紙上的朱砂印泥還帶著新鮮的光澤,可上麵的字卻像塊石頭壓在他心頭。
——太子已於十日前提筆登基,改年號泰安。短短一行字,背後是京城權力場的天翻地覆。
他此刻看見三位親王的名字,筆尖在案上的名冊上輕輕一點:
瑞王往齊地,靖王赴秦地,嶽王遷楚地。
“即刻就藩,無召不得返京”,這道敕令寫得明明白白,與其說是分封,不如說是體麵的流放。
京城裡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怕是正經曆著一場刮骨剔肉的清洗。
“大人,流民那邊又鬨起來了,傅縣尉派人來催,問糧倉的調令何時能批。”
書吏捧著一堆卷宗進來,聲音壓得極低,“聽說縣東的流民還在擴大,基本上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樂縣令抬頭揉了揉眉心,案上的茶水早已涼透。
他望著窗外亂糟糟的人群,忽然覺得有些無力。
京城裡正忙著權力洗牌,新君忙著穩固帝位,削職的官員堆成了山,誰還會在意這偏遠縣城裡的流民禍亂?
“讓老傅先穩住,”他拿起朱筆,在調令上重重一勾,“糧倉的糧先撥一半給他們,不夠再從預備倉裡補。
另外告訴苗團練,務必守住白鬆山西側的安置點,彆讓流民衝進來,儘快按照杜團練使設計的防線進行布防。”
書吏應聲要走,又被他叫住:“等等,把京城的公告抄幾份,貼到城門去。”
書吏愣了愣:“大人,這時候貼這個,怕是……”
“貼。”
樂縣令打斷他,目光沉了沉,“讓縣裡的人知道,天換了,但日子還得過。就算京裡再亂,咱們這塗山縣,不能亂。”
書吏不敢多言,捧著調令匆匆退下。樂縣令重新拿起那份公告,指尖劃過“泰安”兩個字。
新的年號,盼的是國泰民安,可眼下這塗山縣,外有叛軍流民環伺,內缺糧草兵丁,要盼來這份安穩,怕是難了。
窗外的風卷著沙塵掠過,吹得簷角的鈴鐺“叮鈴”作響,混著衙外的喧嘩,像一曲雜亂無章的調子。
樂縣令深吸一口氣,將公告折好壓在卷宗下——不管京裡如何翻覆,他這塗山縣令,總得守好這一方土地,哪怕隻是苟延殘喘,也得撐到下一個天亮。
樂縣令踱步到窗邊,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影,那裡是白鬆山西側的防線,也是塗山縣最後的屏障。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袖口,指腹摩挲著布料上磨出的毛邊——那是連日來反複踱步磨出的痕跡。
“杜尚清……”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杜團練使是四縣同盟的主事人,手裡握著四縣最精銳的鄉勇,更重要的是,此人向來言出必行,是這亂世裡少有的靠得住的人。
前幾日派去求援的快馬應該已經到了府城,可至今沒見回信。
樂縣令的心像懸在半空的秤砣,晃得他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