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青狼口關隘上的血腥味混著晨露,濃得嗆人。
廝殺聲終於歇了,流民像潮水般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
官兵們拄著刀槍癱坐在柵欄後,胸口劇烈起伏,有人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任由汗水混著血水流進眼裡,澀得睜不開。
“粥來了!餅來了!”
後麵傳來民夫的吆喝聲,幾個漢子挑著擔子穿梭在人群裡,粗瓷碗裡的稀粥冒著熱氣,大餅用乾荷葉包著,還帶著點餘溫。
一個絡腮胡老兵接過碗,手抖得厲害,粥水灑了半瓢,他卻顧不上擦,呼嚕呼嚕往嘴裡灌。
燙得直哈氣也不停——這是兩夜以來,他吃的第一口熱食。
關隘角落裡,老軍醫正蹲在地上,麵前鋪著塊沾血的破布,上麵擺著把磨得鋥亮的短刀。
旁邊躺著個年輕士兵,左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褲腿早已被血浸透,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哆嗦著,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按住嘍!莫讓他亂動!”
老軍醫摘下沾血的頭巾,露出滿是皺紋的臉,聲音沙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指了指士兵的腿,對圍在旁邊的十幾個半大小子道,
“骨頭斷得太碎,肉都爛了,不截,這命今夜就保不住。”
這幾個少年最大的不過十五,最小的才十二,幾天前還是跟著爹娘種地的娃,如今卻個個一身汙血,袖口褲腳都被碎石磨破了。
這些天見慣了斷胳膊斷腿,他們眼裡雖還有懼意,手卻穩了些。
兩個膽子大的往前一步,死死按住傷兵的胳膊,指節都捏白了。
一個梳著總角的小家夥從懷裡掏出根磨光滑的竹棍,小心翼翼塞進傷兵嘴裡,聲音細若蚊蚋,卻透著認真:
“咬著它……不然會咬到舌頭的。彆、彆往這邊看,把頭扭過去……很快的,一點都不疼。”
傷兵眼角滾下兩行淚,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他聽話地咬住竹棍,猛地閉上眼。
老軍醫深吸一口氣,拿起短刀在火上燎了燎,刀刃瞬間騰起幾縷青煙。
他沒再多說,手起刀落,隻聽“噗”的一聲,伴隨著竹棍被死死咬住的悶響,還有少年們強忍著的抽氣聲。
血一下子湧了出來,老軍醫眼疾手快,抓起早就備好的草藥粉往傷口上按,又用布條一層層纏緊,動作快得像陣風。
直到血漸漸止住,他才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抹了把汗,對那幾個少年道:
“抬到後麵棚子去,讓他歇著。”
少年們七手八腳地用門板抬起傷兵,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新的動靜。
——遠處的山林裡,又響起了隱約的呐喊聲。
絡腮胡老兵把最後一口粥喝完,將碗往地上一摔,抓起身邊的長槍,對身邊的人咧嘴一笑,露出顆豁牙:
“狗娘養的,又來送死了!弟兄們,抄家夥!”
晨光爬上關隘的木柵欄,照亮了滿地的血汙,也照亮了一張張疲憊卻倔強的臉。
老軍醫收拾著器械,望著那幾個少年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
——這仗,不知還要熬到什麼時候,這些半大的娃,怕是也要跟著熬成老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