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頭頂時,青狼口的木柵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被血汙和煙塵糊成了深褐色。
曲團練拄著槍杆站在了望台上,望著下麵暫時沉寂的山道,喉嚨乾得像要冒煙。
“堅持到入夜,就能撤了。”
他低聲對身邊的小兵說,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疲憊。
三百官兵加三百民夫,守了三天三夜,如今能站直身子的,官兵隻剩一百掛零,民夫也折了近百。
剛才清點滾木礌石,堆在崖邊的隻剩下小半堆,弓箭隊的箭囊更是空了大半,最後幾壺箭被小心地收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
“團練,底下又有動靜了。”小兵指著山道儘頭,那裡又開始攢動人影。
曲團練眯起眼,吐出一口濁氣:“該來的總會來。”
他轉身下了了望台,對聚攏過來的幾個隊長道,
“傳下去,午時的飯,多做乾糧,餅子、窩頭管夠,湯就彆熬了,省點柴火。”
“不留存糧了嗎?”有人問。
“不留。”
曲團練斬釘截鐵,“吃飽了,晚上撤退才有力氣。剩下的糧食帶不走,燒了也不能留給流民。”
夥房裡很快飄起麥香,民夫們用最後一點麵粉和雜糧,烙出一張張厚實的餅子。
官兵們輪流過來領,沒人說話,都低著頭往嘴裡塞,有人嚼得太急,噎得直拍胸口,就著山泉水往下咽。
一個斷了胳膊的年輕兵丁,用沒受傷的左手抓著餅子,眼裡含著淚:
“團練,咱們真能撤出去嗎?”
曲團練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那些或坐或躺的弟兄。
——有人纏著滲血的繃帶,有人缺了腿正咬著牙給自己上藥,民夫們也一個個灰頭土臉,卻都在大口吃著餅子。
“能。”他說得肯定,“入夜後,流民也會疲憊的,咱們順著後山的山道走,神不知鬼不覺。”
其實他心裡也沒底,但這話不能說。
他望著崖邊那小半堆滾木,又看了看空了大半的箭囊,忽然笑了笑:“吃飽點,晚上跑路,可比守城費力氣。”
這話逗得眾人笑了兩聲,笑聲裡帶著苦澀,卻也多了點盼頭。
日頭慢慢往西斜,山道上的喊殺聲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急了些。
曲團練將最後一塊餅子塞進嘴裡,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抓起身邊的長槍:
“弟兄們,最後一程,熬過去,回家!”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血跡斑斑的柵欄上,像一道倔強的刻痕。
喊殺聲像炸雷般在山道上炸開,流民們像被驅趕的潮水,黑壓壓地撲向木柵欄。
前排的人舉著破鐵鍋、爛木板當盾牌,後麵的人攥著木棍、石斧,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湧,眼裡燒著餓瘋了的狠勁。
可柵欄後的官兵與民夫剛吃飽了乾糧,腰間還揣著沒吃完的餅子,力氣足得很。
曲團練一聲令下,幸存的弓箭手扣動最後幾支箭,箭頭精準地紮進流民的喉嚨,前排瞬間倒下一片。
緊接著,民夫們抱起剩下的滾木,瞅準人最密的地方往下砸,“砰砰”幾聲悶響,砸得流民骨斷筋折,慘叫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