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縣令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如實搖頭:“下官隻知知府大人是新科進士出身,至於其他,不曾耳聞。”
他一個七品縣令,與從四品的知府之間隔著天塹,哪會去打探這些朝堂根腳。
信使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刻意的神秘:
“不瞞您說,劉知府是當今劉老太妃的內侄,打小就跟瑞王殿下一同在馬老詹事門下讀書,親如兄弟一般。”
“知府大人說了,這話不能落筆墨,隻能讓小人親口傳。”
江縣令握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瑞王?那可是手握兵權、鎮守北疆的親王,劉知府有這層關係,難怪行事如此底氣十足。
“您也知道,”
信使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下來,“北莽這些日子在邊境蠢蠢欲動,瑞王殿下正率軍駐守大同府,防備他們南下。
軍餉好說,糧草卻是頭等大事,眼下前線糧草吃緊,就等著後方接濟。”
他盯著江縣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豐水縣的糧食,不是不能借,是萬萬不能借給那些州縣。
——劉知府要統一征調,抓緊時間運去大同府,支援前線。”
書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隻有窗外的風掠過樹梢的聲響。
江縣令端著茶盞,指尖有些發涼。他總算明白了——哪是什麼“統籌安排”,分明是借知府的名義,將豐水的糧食調去給瑞王充作軍糧。
借糧給鄰縣,是救百姓;調糧去前線,是保邊境。可豐水縣的糧食就這麼多,顧了一頭,另一頭就要出事。
“江大人,”信使見他沉默,又添了句,“這事辦好了,瑞王殿下和劉知府都記著您的情分。若是辦砸了……”
他沒說下去,但那眼神裡的意味,再明白不過。
江縣令放下茶盞,茶盞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
他望著窗外那片剛收割完的田地,心裡像壓了塊石頭——一邊是嗷嗷待哺的百姓,一邊是劍拔弩張的邊境,這糧食,究竟該往哪裡送?
“容下官想想。”
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難以言說的沉重。
信使見狀,也不再逼問,隻是道:“劉知府給您三天時間,三天後,府城的糧隊就會過來。
江大人是個明白人,該怎麼做,想必不用下官多說。”
說完,他又恢複了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拱手告辭:“那下官先告辭了,靜候大人的好消息。”
門再次關上,書房裡隻剩下江縣令一人。
他望著案上那卷黑綢手諭,隻覺得那鮮紅的官印,像一滴沉甸甸的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信使的馬蹄聲剛消失在巷口,後院的月門就被撞開了。
清河縣丞帶著幾個外縣官員,像一陣風似的湧進書房,鞋上還沾著衙門口的塵土。
“江大人!您可不能聽那信使的啊!”
清河縣丞一把抓住江縣令的衣袖,聲音都在發顫,“我縣已經有百姓開始啃觀音土了,再拖下去,真要出人命啊!”
旁邊的一名主簿紅著眼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身後的幾個官員也跟著跪下,膝蓋撞在青磚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江大人,求您發發慈悲吧!咱們幾個縣可是唇齒相依,血脈相連的啊!”
那主簿額頭抵著地麵,聲音哽咽,“哪怕隻借我們夠吃十天的糧,我們就有法子挨到開春!”
江縣令剛要伸手去扶,最年長的那位老縣丞突然直起身,猛地往柱子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