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三在一旁低聲道:“大哥,鑿船的時候我也查過,他們船上除了些漁網和乾糧,確實沒什麼金銀細軟,倒像是常年在河上討生活的樣子。”
杜尚清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那些或老或少的麵孔。
——有臉上刻著風霜的中年人,也有尚未脫儘稚氣的小夥子,眼裡都透著對自由的渴望和對家人的牽掛。
他指尖在艙壁上輕輕敲了敲,忽然開口:“你們說自己劫富濟貧,接濟過鄉親?”
黑麵漢子連忙應聲:“千真萬確!隻要是附近實在過不下去的,俺們得了東西,多少都會分些給他們,洪潼關的顧先生都知道這些事!”
“顧先生?”
杜尚清眉峰微動,想起那個青衫磊落的讀書人,若真是他知曉的事,倒有幾分可信。
他緩緩蹲下身,看著那黑麵漢子:“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但有條件。”
所有漢子頓時止住哭聲,眼睛齊刷刷亮起來,屏息等著他的下文。
“第一,從今往後把那骷髏旗給我燒了,往後再不許用這名號。”
杜尚清的聲音清晰有力,“第二,隨我去泗水縣城,把你們過往劫掠的財物,能歸還的儘數歸還,不能歸還的,折算成銀兩賠償。”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第三,若你們真有改過之心,便在縣城外的碼頭候著,待我處置完手頭的事,或許……能給你們指條正路。
但若是讓我發現半句虛言,或是再敢為非作歹,定不饒你們!”
黑麵漢子聽得又驚又喜,連忙帶著眾人連連磕頭:
“謝大人!謝大人開恩!俺們都聽大人的!彆說燒旗子、賠銀兩,就是讓俺們上刀山下火海,也絕無二話!”
杜尚清站起身,對杜老三道:“先鬆了他們的綁,好生看管,不許苛待,但也彆讓他們有機會亂跑。”
“是,二哥!”杜老三應聲,立刻招呼著手下解開繩索。
底艙裡的漢子們重獲自由,卻沒人敢亂動,隻是對著杜尚清連連作揖,眼裡的感激幾乎要溢出來。
杜尚清沒再多言,轉身帶著齊威、郭喜往艙外走。剛踏上甲板,齊威便忍不住問:
“大哥,您真信他們的話?”
杜尚清望著遠處泗水縣城的方向,淡淡道:“信不信,且看他們接下來怎麼做。若真是可塑之才,讓他們走回正途,總好過逼成真正的匪類。”
風從河麵吹來,帶著水汽的微涼。
戰船上的帆鼓得更滿了,朝著縣城碼頭緩緩駛去,而底艙裡那些曾經的“水匪”,心裡卻悄然燃起了一簇從未有過的火苗。
——或許,這一趟真能走出條不一樣的路。
泗水縣城碼頭人頭攢動,大理寺王直的官船早已穩穩靠岸,跳板搭在青石板上,被往來的腳步踩得微微發顫。
涼棚下,縣令竺錚穿著簇新的官袍,領著縣丞、主簿等一眾屬官垂手侍立,身後還跟著十幾個衙役,個個腰杆挺得筆直,顯然是早早得了消息,特意在此等候。
竺錚能補上泗水縣令這個肥缺,全仗著恩師——王直的胞兄提攜。
如今恩師的親弟弟途經此地,他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殷勤,莫說隻是等候,便是更周到的禮數也甘願備著。
王直在河灣受了氣,臉色本就難看,一路憋著鬱氣,此刻見竺錚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實在提不起精神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