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得很美,典型的東襄長相,眼中有淡淡的藍色,鼻梁高挺,長發微微卷曲。恰到好處的妝容襯托她的容貌,身上一襲銀紅灑金的舞衣,材料繡工卻都是極上乘的,腰肢處隻有一段薄薄的細紗,將裡頭細嫩的肌膚半遮半掩。胳膊上也隻有小半截紗袖遮掩,底下赤著雙足,腳腕上裝飾金環,應能隨她舞姿而有妙音。
這大抵就是常荀時常念叨的薛姬了。
隻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是東襄人。
大魏周圍有十多個鄰國,各自強弱不一,要說最讓人頭疼的,便是這東襄了。
東襄土地遼闊,民風彪悍,尚武的風氣傳承了數百年,年輕的男女幾乎都能挽弓舉槍上戰場。早年大魏偃武修文,很是受了一陣東襄的欺壓,北庭都護府往北的幾座城池都被東襄占領,耀武揚威。
景興皇帝登基後,為了緩和兩國的關係,便遣了愛女北寧公主前往和親。北寧公主才思敏捷、行事乾練,不多久便得東襄王的寵愛,兩國關係也為之緩和。東襄並不限婦人乾政,北寧公主在東襄弘揚文法,又常為東襄王出謀劃策,漸漸站穩腳跟,威勢直逼中宮王後。
及至永初五年,東襄王病重逝世,王位交替之際,永初皇帝不知是聽了誰的進言,遣使臣前往東襄,索要被東襄占領的城池,很快便被對方拒絕。於是永初帝發兵北上,由定王領了征北大將軍之銜,一口氣奪回了被占領的城池,其中便包括墨城。
墨城之戰十分慘烈,定王奪回城池後繼續率軍北進,崔忱的庶出弟弟崔恒卻在定王剛離開後便下令屠城,將城中東襄百姓殘殺殆儘。事後崔恒因不遵軍令等數條罪名被奪去所有官職,吃了軍棍後在獄中蹲了半年,兩年之後翻身一躍,又成了皇後嫡出金城公主的駙馬。
而定王因他而背負的殺神之名,卻是再也沒能洗脫。
在東襄那邊,這場大戰削去了王後的一半勢力,北寧公主也不知使了什麼手腕,竟憑借三寸之舌撇清自己,將戰事失利和墨城百姓被屠的罪名全都推給了王後一黨,隨即將親生兒子推上王位,自己成了太後。
那之後,東襄和大魏便又有交惡之勢,北寧公主雖礙於禮節在重要節日送些賀禮以為邦交,卻也隻是以東襄太後的身份,再也不提北寧公主之號。北庭都護府之外的東襄軍官們卻記著數年前的戰敗之辱和屠城之恨,不會輕易放東襄商人往來大魏,除了一些膽大彪悍、為利冒險的商人,幾乎無人能出關防。
可眼前這個名冠鳳翔的薛姬,卻是個東襄人?
阿殷不免將薛姬多打量兩眼,隨即朝薑玳施禮,與薑玉嬛目光相觸時,卻是各自若無其事的挪開。
上首薑玳客氣了幾句,便叫薛姬獻舞。
百裡春的名聲在鳳翔城幾乎無人不知,而薛姬又是百裡春最耀眼的招牌,她的舞姿,自是非同凡響。
大抵是習慣了應對男客,即便如今有薑玉嬛在場,薛姬的舞姿依舊大膽,甚至偶爾夾雜著輕佻——款擺的纖細腰肢,修長曼妙的腿,纖細的胳膊舒展開,渾身每一處都是女子身上獨有的美態。琴音緩緩流動,她回首微笑,眼眸中是勾人的光彩,那指尖淩空徐徐劃出弧度,如同無聲的邀請。
即便阿殷是個姑娘,看到這般神態舉止,也竟有些臉紅。
她覷向那頭的薑玉嬛,那位也是紅著臉微微垂首,手指藏在案下,揪住了衣袖。
薑玳在為定王勸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瑪瑙杯中流動,盛夏的夜晚在這內室裡顯得燥熱。
常荀覺得氣氛不太對,招手叫阿殷近前,吩咐道“隔壁的雅間空著,你去那邊吃菜聽琴,走時再叫你。”這道尋常聽著可惡的聲音在此時宛如天籟,阿殷當即點頭,退出內室。
外頭夜風微涼,阿殷走出來聞到清爽氣息時,才明白裡頭的香氣有多麼馥鬱。
那小丫鬟顯然是受了常荀的囑咐,伺候阿殷到隔間坐著,問她要些什麼酒菜。
阿殷要了幾樣小菜,閒閒的問那小丫鬟,“這位薛姬,我瞧著怎麼像是東襄人?”
“薛姑娘原是東襄一位大將的千金,後來獲罪逃難流落到了此處,這裡大多數人都知道。”小丫鬟掩唇為阿殷斟酒,“您是頭一回來百裡春吧?”
“嗯。”阿殷漫不經心的點頭,聽到隔壁的琴聲隱約傳來。
東襄將領的千金,落難後逃至此處……似乎有什麼念頭浮起,卻被琴音擾得無影無蹤。
而內室之中,薛姬的舞越來越妖嬈嫵媚,馥鬱的香氣與濃烈的酒混雜,定王漸漸有些心煩意亂。女人妖嬈的身姿在眼前曼妙舞動,長腿玉臂,纖腰嫩肌,說不好看那是假的。她的指尖掠過手臂,帶得薄紗緩緩摩挲而過,透著說不出的風情。
定王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他的指尖貼著阿殷的手臂擦過,若即若離。
他有些愣怔,眼前的舞姿都模糊了,竟幻化成那日薑府上阿殷舞劍的模樣。他看向身側,沒尋到熟悉的身影,不知為何有些空落落的,於是舉起瑪瑙杯,將濃烈的酒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