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女侍衛!
阿殷同定王回到鳳翔城的時候,已是六月初十。
前往南籠溝的常荀早已回到了都督府,待得定王抵達,便先將此行繪出的南籠溝輿圖奉上。定王也不耽擱,叫來了擅畫輿圖的屬官,憑記憶勾畫銅瓦山的地形山勢。他本就是行軍作戰過的人,這方麵極具天賦,依見聞將大致山勢畫出來,若有記不清的,便問阿殷。
阿殷在這上頭並不擅長,進了那深山便容易犯糊塗,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在她記性很好,即便不辨方向,卻記得沿途地標,將些要緊的地方記清,標在上麵,還可互為印證。
至於銅瓦山後頭的山崖,阿殷跟著走了一趟,下山時又留神核對,倒是記得分毫不差。
待那輿圖畫完,一直在旁邊閒站的常荀便嘖嘖道“原以為陶侍衛隻是身手好,原來這記性也不錯,有前途,有前途——”他睇著定王笑了笑,“難怪殿下要帶著你去銅瓦山,殿下眼光也很好啊!”
這般調侃,阿殷自然不敢應聲,倒是定王橫了他一眼。
“魏清帶回來的那幾個人都審了?”
“審過了,吐了不少東西。”常荀將茶喝儘,“我那邊也捉了兩個,回來問了問,嘿,倒是給我吐出了條大魚。”
眼見他兩人是要商議正事,阿殷不能杵在跟前,便默默的行禮而退。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後麵定王開口了——
“回家歇兩日再來。”
這屋裡此時並沒有旁人,這話自然也不是對常荀說的,阿殷訝然回頭,定王還在低頭瞧案頭的文書,連頭也沒抬。比起前兩日在外的可親態度,此時的他又恢複了往常態度,穿著玄色織金長衫立在那寬大的紫檀長案後麵,身後是刀架輿圖,令人敬畏。
阿殷哪會拂了美意,當即抱拳,“多謝殿下!”
定王隻嗯了聲,常荀卻笑著打量了阿殷兩眼,目光滿含打趣,平白叫阿殷一陣心虛。
匆匆出了政知堂,阿殷懊惱的拍了拍腦袋——平白無故的,她心虛什麼!
定王體恤她銅瓦山辛苦,又受了風寒,特準歇兩日也不算什麼的,對吧?
回到城南住處,阿殷將馬遞給門房的劉伯,才一進門,如意便飛撲了過來,“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她閒居在家,阿殷不在時無所事事,此時隻穿著輕薄的紗衫,彩蝶般撲過來,叫阿殷心情大好。
“幾日不見,學會餓虎撲食啦?”阿殷任由如意拉著手臂,笑盈盈的先往清涼的廂房裡鑽。
盛夏時節天氣炎熱,哪怕道路兩旁多有林蔭,也還是叫人悶得慌。阿殷跟著定王一路疾馳回城,那位殿下怎樣阿殷不知道,她反正是已經熱出了一身的汗。出了都督府時又正是晌午酷熱的時候,那身侍衛的衣裳比不得紗衫透氣,走街串巷回到城南,已叫她身上出了層細汗。
如意迅速的叫人打了水來,伺候阿殷沐浴,又吩咐那小丫鬟把冰鎮的酥酪拿來。
饒是阿殷立誌要在定王跟前博得青睞,這會兒躲了酷暑,藏在屋內拿銀勺吃酥酪時,也忍不住感慨萬端,生出偷懶的心思。還是當姑娘好啊,天氣熱了想躲就躲著,不必冒著酷暑在衙署間來往,也不必深夜不眠吹了涼風去爬山崖,趁著早晚天涼習武逛逛街市,剩下的便是修身養性,讀書弄花了。
——當然也隻是感慨罷了,若隻是貪戀這般安逸而無所作為,到時候被臨陽郡主連累,她又哪來的籌碼保住父兄性命?
阿殷愜意的歎息,沐浴後換上紗裙薄衫,尋個團扇打著,隻覺渾身鬆快。
次日在家歇了整日,待恢複了精神頭,阿殷便帶著如意逛街去。
主仆二人將西螺街逛了大半,進了家首飾鋪,意料之外的竟碰見了薑玉嬛。
薑玉嬛也是來挑首飾的,將整套的釵簪耳環選了個齊全。兩下裡碰見,各自微怔。
自那日在薑府上碰麵,兩人雖曾在百裡春又見過一次,卻都沒單獨說過話。薑玉嬛素來心高氣傲,上回在百裡春被阿殷瞧見滿麵淚痕,乍見之下便有些尷尬,隨即將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還以為你攀了高枝就飛上天了,跟班當得不亦樂乎,竟然還有心思來挑首飾?”
阿殷不喜她這見麵就嘲諷的態度,便回敬道“我又不通樂理香道,閒了隻能來瞧瞧衣衫首飾。”
薑玉嬛麵上笑容微僵,旋即語含輕蔑,“似你這般心性,自然學不會樂理香道。”
這話倒叫阿殷詫異。
按薑玉嬛往常心高氣傲的性子,容不得人半點嘲笑,這回被阿殷指著百裡春的事情說,她隻言語反擊,卻未惱羞成怒,卻是為何?
那頭薑玉嬛並未離開,隻是覷著阿殷笑,看得阿殷漸漸疑惑。
“笑什麼?”
“笑你實在心寬——”薑玉嬛抿著唇角,湊近了小聲道“你那位郡馬父親都成階下囚了,居然還有心思來挑首飾,嘖嘖,果真與眾不同。”
“什麼!”阿殷聞言大驚,一把鉗住她手臂。
薑玉嬛皺眉想將阿殷的手掰開,卻敵不過阿殷的巧勁。半天都脫不開桎梏,薑玉嬛臉上現出惱怒,冷笑道“你父親下獄了,你不知道?”
“什麼時候!”阿殷被這消息震得有些發懵。昨天她回住處的時候一切如常,從劉伯到如意都沒說什麼,在都督府的時候也沒人提醒異常,可薑玉嬛卻是這般篤定的態度……阿殷意有不信,盯緊了薑玉嬛的眼睛。
薑玉嬛並未躲閃,隻是冷笑,全然幸災樂禍的態度。
阿殷即便與薑玉嬛不睦,卻也知道她的性子,看起來不像是說謊。
心頭突突直跳,阿殷再也沒心思跟薑玉嬛浪費時間,叫如意自回住處,她卻出門拐個彎兒,往都督府去了。父親一向都在金匱的,怎會突然下獄?薑玉嬛無從知道這些事,八成是因為此事恐怕是薑玳的手筆,他會定什麼罪名?薑玳即便跟父親交情不深,卻總會礙著臨陽郡主的麵子維持麵上和氣,這回怎的突然捉了父親?
諸般揣測直往腦子裡竄,阿殷深吸口氣按捺亂緒。
——隻要不是關乎性命的大事,都有轉圜的機會,天塌不下來。
到得都督府中,定王正召了手下得力的助手和隨行來的那位文官議事。阿殷即便著急,也不敢為這等私事去打擾定王,在政知堂外站了片刻,瞧見右副典軍魏清出來時,忙迎了過去,“魏典軍!”
“陶侍衛?”魏清覺得奇怪,“殿下不是準你休息了?”
“我有急事想請教殿下,正好典軍出來——”阿殷壓低了聲音,“你近來見過我父親嗎?”
“陶將軍在金匱,我哪能見到。”魏清笑了笑,又覺得不對,“怎麼,出事了?”
看來這位是不知情的,阿殷還不能確信此事真假,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於是隨口道“有些事想尋他罷了,典軍既然沒見過,我還是等著殿下。多謝典軍。”
陶靖是一府都尉,掌府中兩千餘人的軍務,官階又比魏清高,魏清自然不好探問,便先走了。這頭阿殷依舊站在政知堂外,等了兩炷香的功夫,裡頭才議罷事情。
常荀帶著一群人出門,瞧見本該休息的阿殷站在外頭時,頗覺意外。他扯出個笑容往前走了兩步,見阿殷焦灼的望著屋內時,心裡猜到緣由,遂斂了笑容。經過阿殷身邊,他低聲提醒,“殿下剛生了氣,小心點。”
阿殷感他好意,上前跟值守的侍衛打個招呼,蔡高便進去通稟,不過片刻叫阿殷進去。
屋門虛掩,裡頭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阿殷調勻了呼吸,入內行禮,“卑職參見殿下。”
她今日匆匆趕來,身上穿的還是一套姑娘的衣衫,修長的身材掩藏在垂落的象牙色襦裙下,頭發也挽成發髻,綴以珠釵宮花。旁邊的窗戶洞開,有風徐徐吹入,偷偷撩動她的衣衫。她行禮時動作周正,聲音也是不疾不徐,隻眉間焦灼之色難掩——到底還年輕。
定王坐在長案後麵,將她的神情看得分明,手中狼毫擱在筆架上,問道“是為陶都尉的事?”
“殿下知道了?”阿殷微訝,忍不住道“我父親現在好嗎,殿下可知是什麼罪名?卑職聽說消息後一時著急,又無處探聽消息,隻好來打攪殿下,請殿下恕罪。”
“無妨。”定王示意她在圈椅中坐下,“薑玳給的罪名是通匪。”
“通匪?”阿殷差點沒坐穩,一雙杏眼睜大,忙道“我父親不可能通匪!”見定王點了點頭,才小心問道“殿下知道我父親是冤枉的吧?”
“劉撻供認兵曹與他有來往,我欲上奏處置時,他又供出陶都尉也有此行徑。薑玳趁我們還在虎關,騙陶將軍回鳳翔,捉了起來。”定王靠在椅背,將杯中茶水徐徐喝儘,等阿殷自己想明白。
原來是因為劉撻的攀咬,罪名尚未坐實……阿殷心中漸漸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