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女侍衛!
周綱的住處並不難找,甚至那周圍的防衛都不像阿殷料想的那般嚴密,隻是他已不在那裡,阿殷和馮遠道便就勢潛往議事廳。
這銅瓦山在外麵傳得神乎其神、凶名赫赫,四成是因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三成是因其中土匪悍勇勢眾、刀槍弓弩俱全,比彆處的流匪難對付,還有三成則是托了薑玳不作為的福,被數次戰敗的官兵烘托出來的。
然而再怎麼凶悍,也不過是群粗通戰術的山匪,如何能與驍勇善戰的軍隊相比?
更何況這驍勇的軍隊還是由定王這威名赫赫的殺神率領。
定王既已將寨中情形摸清,動手前便已有謀篇布置,此時魏清率人自頂峰攻入,兩翼是他特意請旨征調的八百精兵,正麵由他率領三百軍士攻向寨門,聲勢極大。而魏清率領的侍衛突如其來的出現,也令平素井然有序的山寨現出亂象。
外麵的爭殺自然有人操心,阿殷同馮遠道潛向周綱的住處,裡頭燈火通明。
議事廳正中間的虎皮交椅上,年約四十的男子端然穩坐。他生了張方正的國字臉,眉目凶悍,皮膚黝黑,大銅盆內的熊熊火光晃動,在他臉上照出古銅般的紅色。他的頭發散著,看樣子像是才從夢裡驚醒,來不及收拾就過來議事的。廳中站著四個人,同樣眉目凶悍,隻是氣勢不及周綱。外頭喊殺聲此起彼伏,周綱麵目雖然鎮定,另外四個人卻漸漸現出焦急之色。
報信的土匪奔入又奔出,將外頭官兵的攻山情形細報。
說到山寨最外一層大門已被攻破時,周綱猛然起身,提起大刀就要往外走。
“當家的!”為首的高瘦男子連忙上前,“官兵都是些軟腳蝦,當家不能亂了陣腳。我去會會!”
他說罷便提槍奔出,周綱麵目陰沉,“老二那邊呢?”
“已經叫人給二當家去報信,卻沒動靜。恐怕……”下首乾瘦的老頭臉色難看,“恐怕這回咱們被那姓高的耍了。他說此次官兵不過四百,但外麵那聲勢,來的應該三倍不止。咱們已經示警,南籠溝那邊一直沒動靜,恐怕那邊也有官兵。”
砰的一聲,周綱的拳頭重重砸在案上——
“姓高的這賊子!等退了這幫官兵,老子就殺了這匹夫!”
“姓高的向來都按命令行事,這回要麼是他也被人耍了,要麼就是把咱們賣了。”這話音一落,剩下兩個立時色變,當即怒聲咒罵。這頭還沒鬨清,便有個土匪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當家的!當家的!上麵突然衝出好些官兵,奪了咱們的卡子,看樣子想把官兵放出來!”
“什麼!”周綱厲喝,“哪裡來的!”
“就是老虎石那邊,恐怕是從後山懸崖上來的。”
乾瘦老頭皺眉,“後山不是增添了崗哨,誰能上來!”
那土匪戰戰兢兢,“那邊的崗哨已經……已經沒動靜了。”
“混賬!”周綱厲聲暴喝,隨手抄起旁邊半尺高的銅獅子便砸過去,衝那土匪發脾氣。他原先的鎮定蕩然無存,因為生了雙濃眉大眼,暴怒之下瞧著愈發目呲欲裂,抬起大刀就要往外走,“他娘的,老子非得宰了這姓高的混蛋!”
——那懸崖是整個銅瓦山最危險的地方,安排兩個人盯著便能防得死死的,那些人是怎麼上來的?姓高的說這回剿匪無非是為安撫朝廷那些文臣的議論,端了狼胥山就夠,這回不會動真格,怎的又有上千官兵前來?這幾年裡,銅瓦山跟姓高的同在一條船,這緊要關頭更是深信不疑,誰知這姓高的竟然將他們賣了!
“告訴弟兄們,拚了命也得官兵殺回去。守住了寨子,老子重賞!”周綱叫兩個粗壯的漢子先去傳命,隨即走到乾瘦老頭跟前,“走,咱們看看情況,商議個對策。”
這聲音還未落下,外頭猛然轟隆一聲,像是什麼重物墜地,巨大的聲響幾乎掩蓋了喊殺聲,震得腳下的地麵都在顫抖。
“千斤石!糟糕!”
“日他娘!”
周綱與乾瘦老頭齊齊變色,拔腿就想往外衝去。
阿殷與馮遠道便在此時動手,自暗處現身,揮刀疾向周綱攻去——那千斤石是這山寨裡最險要的一道關卡,一旦落下便是門戶大開。方才那聲巨響,顯然是魏清已然得手,不止破了道防守,巨石落地後還會將下麵的防守砸毀。這般動靜,山寨裡幾個頭目都會被吸引過去,周綱這邊沒了幫手,此時便是活捉他的最好時機!
鋒銳刀刃在熊熊火光下閃動寒光,周綱即使在此陡然變故之下,也還保持著極高的警惕。
阿殷身法比馮遠道更為迅捷,率先掠至跟前,刀鋒逼向周綱。而周綱在察覺暗處有動靜時就已緩了腳步,此時安穩如山巋然不動,舉起手中重刀,急急抵擋。他的刀重有幾十斤,且又是正當壯年的悍勇男子,這一下兵刃相觸,即便阿殷已中途偏了刀鋒,兩相擦過時,卻還是被他震得手臂發麻。
彎刀未能劃向周綱脖頸,卻還是在他胸口留下一道傷口。
阿殷靈狐般險險避開周綱的重刀,與他擦肩而過,轉向身後。
馮遠道緊隨而至,劍鋒直逼周綱。
廳內熊熊的火把映出三道身影,周綱穩如山嶽,重刀帶著勁風在手中揮開,如銅牆鐵壁。他是匪寨之首,銅瓦山和南籠溝成千的土匪皆聽他號令,不止為其悍勇,更為其無人能及的功夫。阿殷和馮遠道雖然武功不弱,但都以技巧取勝,論起蠻力相拚,根本不及周綱。
好在兩人身法靈活,可互為援救,馮遠道執劍攻其正麵,阿殷仗著身法靈活應變機敏,避開那重刀的鋒芒,攻其防守薄弱處。
外頭喊殺聲如有雷動,魏清帶領的人拿下道道防守,可令官兵長驅直入。
銅瓦山地勢險要,由山腳攻打實在艱難無比,如此由內而外的突破,著實令眾匪措手不及。
官兵的呐喊漸漸趨近,廳內銅盆裡的火被刀劍帶出的疾風撲得亂竄。周綱擺不脫兩人的糾纏,甚至漸漸被兩人聯手迫入下風,內外交困之下難免生出急躁。
他原本就是凶悍勇武之人,數次被阿殷逼入險境後怒從心起,拚著肋下受了馮遠道一劍,卻將重刀陡轉,斜劈向正飛身襲向他背心的阿殷。
此時阿殷身體騰空,原本算好了周綱該回護肋下,誰料他擺出這等架勢。那重刀攜著勁風撲來,若當真撞在阿殷身上,還不將她砍成兩半?馮遠道的劍已刺入周綱肋下,他卻仿若不知疼痛,暴怒後猙獰的雙目盯著阿殷,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攔腰斬做兩段。
這一刀又重又疾,且變招突然,猝不及防,換成旁人,必然難以躲過。
慶幸的是阿殷身材靈活,修長而柔軟,此時收勢已是不及,阿殷半空中當即折腰向後,同時使力下墜。
刀鋒撲來,堪堪擦過她的腰肢。
阿殷身體柔韌如竹,折腰後上半身已然低過腰際,那刀鋒擦著腰滑過,震開她的衣衫,碎布紛飛。
後麵的馮遠道腿上負傷,行動遲緩些,此時救護不及,竟自失聲驚呼。阿殷隻覺粗糲沉重的刀擦著腰滑過,也不知那刀鋒是否剖開她的腰腹。然而此時良機難尋,周綱奮力一擊後,幾乎是門戶大開。阿殷折腰的同時腳下已然用力,方落地時便斜劃向周綱腿邊,腰間被擦過的同時,手中彎刀揮出,重重掃向周綱的腿根。
他的身體像是鐵鑄的,阿殷的刀鋒撞到周綱腿上骨頭,竟被他震得手腕發麻。
周綱一聲痛呼,手中疾勁的重刀脫手飛出,撞向廳側的兵器架,乒乓作響。而阿殷已然劃至四五步開外,平躺在地。
換成其他時候,阿殷必會雙足使力以手撐地飛身而起,此時卻暫時歇了這個心思——
以仰躺的姿勢劃過時,她分明看到周綱腿根鮮血飛濺,那山嶽般巋然不動的凶悍匪首屈膝痛呼,一條腿已然廢了。而他的身前,驚怒之下的馮遠道自他肋下拔劍,刺向周綱的琵琶骨。練武之人,但凡臂上的琵琶骨被廢,那便再難拿刀使劍,更無反抗之力。
阿殷知道周綱必然是敗了。
她若想要飛身立起,必得靠腰腹之力,此時她的腰腹隱隱作痛,著實沒有這般力氣。
電光火石之間塵埃落定,周綱噗通跪在地上,馮遠道的劍刺穿他的琵琶骨。
廳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疾掠而來,手中執劍,身上的披風鼓起,襯著那英挺身姿,被火光照得恍如天神。
“殿下……”阿殷翹起唇角,眸中陡然煥出神采。
定王手中黑沉沉的劍上還帶著血跡,有土匪前來營救周綱,他反手將其斬落,目光緊落在阿殷身上。
熊熊火光下,少女麵頰瑩白如玉,卻落了點點血跡,清晰的落在定王眼裡。
他率眾攻破匪寨山門,拿下最要緊的幾處卡子後便直撲這議事廳來,從遠處就已看到交戰險惡,匆匆趕來時將阿殷折腰側滑、繼而揮刀斬斷周綱大腿的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縱然萬分欣賞她的勇氣與應變,縱然經曆過許多爭殺搏鬥的生死險境,那一瞬間,定王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那般沉重疾勁的大刀,彆說是斬向她的腰,即便是輕飄飄的擦過,阿殷又如何經受得住?
呼吸在那一瞬停頓,定王看著血花濺開,看著少女滑向地麵,心底竟然湧出了恐懼。
他已多年不曾有過的恐懼。
也不知是哪根弦被觸動,定王模模糊糊的,竟然看到另一幅畫麵。像是盛夏時節,明豔豔的陽光灑在地上,有些刺目,有位美人含著微笑望向天際浮雲,而泛著寒光的大刀卻陡然斬落,令鮮血四濺。他甚至覺得,那美人的麵目依稀與阿殷相似。
錯覺一閃即逝,定王記掛阿殷傷勢,無暇顧及,隻是縱身撲向阿殷。
她腰腹處的外衫已被震得破碎,露出銀白色的軟甲,未見血跡。她的臉頰像是有些蒼白,然而眸中唇角皆帶著笑意,大抵傷得並不重。這會兒她已緩過氣來,雙手撐著地麵坐起身,瞧見腰腹處破碎的衣衫,臉頰泛紅,瞧了定王一眼便避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