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健馬疾馳而去,賈青嵐被翟紹基撕扯了一通,衣衫淩亂,見周遭人都看著他,臉色愈發難看,道“此事與我無關,都滾!”卻仿佛有些懸心似的,又往翟紹基離去的方向瞧著,身子竟微微顫抖。
陶靖不動聲色,朝陶秉蘭遞個眼神,陶秉蘭便上前道“駙馬先到裡頭坐坐吧,既然此事非駙馬所為,朝廷必定還以公道,不會冤屈了誰。”說罷,便陪著賈青嵐入酒樓去,陶靖不放心,便也跟上去。
這頭阿殷報了案子,京兆衙門聽說死的是鴻臚寺少卿,立時有些慌了。撇開翟紹榮那點虛名不談,這回死的可是五品官員,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行凶,委實囂張,立時點選人過去。那頭有高元驍鎮著,案發現場留存得極好,又有翟紹基、高元驍、阿殷以及一乾男仆做證,殺人的經過已是明了,剩下的,則是審問高元驍捉回的兩名強人,將逃犯緝拿歸案,追溯源頭了。
一整日的勞頓,阿殷回府後往合歡院歇了會兒,便去陶靖的書房等父兄歸來。
直至夕陽斜下,陶靖和陶秉蘭才風塵仆仆的回來,一進書房,便叫人闔上了門。
阿殷已經等得急了,“父親,外麵如何?”
“翟紹基一場鬨,此事幾乎眾人皆知,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坊巷裡都傳開。雖然案子沒有定論,不過百姓捕風捉影,以訛傳訛,都認定此事是駙馬所為,皆說駙馬太過猖狂。”陶秉蘭接過阿殷遞來的茶潤喉,問道“情狀當真可怕?”
阿殷回想當時那情形,也還是起了些雞皮疙瘩,“你沒見著那強人下手多狠,難怪翟紹基哭得情真意切,當時必定也是被嚇到了。”她搬了椅子給陶靖,滿腔好奇,“先前不肯說的,現在總能告訴我了吧?”
“先前是怕你預先知道,做得不夠真切,露出馬腳惹人猜疑。”陶靖頷首,帶他兄妹二人進了內室,才壓低聲音道“翟紹基說的並非全是假話。今日的事,確實是駙馬親自安排。駙馬對翟紹榮嫉恨已久,翟紹基又妄圖私吞家產,所以兩人合謀,原是要騙翟紹榮獨自過去,讓埋伏的人將那幾人斬儘殺絕不留痕跡。”
阿殷遲疑,“可翟紹基今日不是也……”
“原本是如此安排,隻是後來有人去尋翟紹基,威逼利誘之下,翟紹基才會演今日這一出,將罪責全都推給駙馬。”
這事兒知道的人極少,陶秉蘭先前也不知情,聞言道“難怪今日駙馬見到翟紹基時,震驚又不安,原來是為此。”
“翟紹基這人倒是夠狠,也會演戲。”阿殷低歎,回想他今日的涕淚橫流,忍不住嗤笑,“他這般張揚一鬨,平常兄弟又瞧著和睦,來日哪怕駙馬供出兩人合謀之事,無憑無據的誰還會信?他倒是推得乾乾淨淨。”
“蛇鼠一窩,也是駙馬嫉恨之下蒙了心智,才給人可趁之機。”陶靖緩了緩,道“這事儘管讓他們去鬨,除了衙門查問,不許多說半個字,記住。”
兄妹二人當即應聲,出了內室,往明玉堂去。
才走到半路,便見臨陽郡主帶著壽安公主腳步匆匆的趕來,麵色焦急。
她們的來意幾人心知肚明,又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說,究竟找了個屋舍進去,壽安公主也顧不得陶靖在場了,拖著阿殷三兩步就走進去,道“今日的事,你當真看見了?他……真是被人殺害,隔了耳鼻?”
阿殷肅容而立,“回稟殿下,是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高將軍原本要待我去看虎頭石,路上靠近那斜坡時遠遠見有人行凶,便趕過去相救,誰知隻救下了翟助教,沒能救下翟少卿。我們趕過去時,他已被人殺害,我守在那裡,高將軍追過去,也隻捉住了兩個賊人。”阿殷如實回答。
壽安公主指尖微微顫抖,身體晃了晃,忙扶住了桌案。
臨陽郡主跟在她的身側,攙住她手臂,勸道“彆急,先問問清楚。”
“還問什麼,人已是死了……”壽安公主麵色淒然,悲傷之下脫口而出,又察覺這言語不妥,便立時轉了話鋒,“人已是死了,無可對證,那翟紹基又血口噴人,將此事鬨得沸沸揚揚。郡馬,當時你跟駙馬在一處?”
陶靖點頭,卻未做聲。
“他怎麼說?”
“駙馬直言此事與他無關。”
壽安公主猶自不肯死心,將當時來龍去脈又細細的查問了,連同駙馬說了些什麼,都不肯放過。當時是陶秉蘭陪著駙馬居多,便將前後情狀如實說了,從翟紹基的激憤怒斥,到駙馬的麵色變化,乃至當時圍觀人群的反應,原原本本的告知。
這已經足夠了。
壽安公主原本麵帶哀戚,聽罷前後因果,目中早已騰起了怒意,鐵青了張臉走了。
臨陽郡主近來與陶靖已頗生分,送走了壽安公主,自回明玉堂去歇息,陶靖也未再多言。
壽安公主的駙馬情殺鴻臚寺少卿的事,在京城迅速傳開,京兆衙門初步整理了人物證據,便立時上報刑部和大理寺——事涉五品官員和公主駙馬,底下的小官兒是不敢亂判的。滿朝上下皆對此事議論紛紛,永初帝聽了也是大怒,斥責京城戍衛不力,竟縱容惡賊在大道上行凶殺人,下令有司嚴查,可疑之人必不放過。
而在定王府中,這事似乎也沒蕩起多大的波瀾。
今年征收春稅時,地方上有百姓聚眾鬨事,從地方一層層報到戶部,查下來,卻是戶部有人營私舞弊,假做賬目之故。因太子正忙於另一處的賑災之事,永初帝便將此事交與定王督查辦理,這兩天定王往來戶部盯著官員核查賬目,對此事也是隻字未提。
到得初九那日,雖則情殺之事依舊在街頭巷尾沸沸揚揚,太子的小宴卻是如期舉辦了。
太子現居於東宮,毗鄰皇城,這等小宴不好設在其中,便選在了京城有名的竹園。
當日,太子派人來請薛姬獻曲,難免要請定王前去。定王正好有空,便命阿殷和兩名侍女陪著薛姬,他也自騎馬過去,赴宴賞樂。
竹園位於城之東南,原先是一處官員宅邸,後來官員外放,府邸閒置,便有人買下來,加以修葺之後,專供宴會之用。裡頭屋宇陳設依舊保留舊時模樣,更著意添了許多貴重之物做裝飾,後院引了活水進去,亭台樓閣、花木扶疏,卻是仿了南方的精致玲瓏,在京城恢弘大氣的宅院中獨樹一幟。
這般環境,自然引得富家豪門趨之若鶩,許多不便在自家府邸設宴的,也多來此處。
今日太子設宴,雖名曰雅會,實則是為犒賞——此次他主理賑災的事,國庫的銀子撥下去,少半兒給了災民,剩下的則有不少進了太子和辦事官吏的口袋。太子得了便宜,又想籠絡人心,自然要設此宴會。
席上邀請了十來人,領頭的便是戶部尚書常蓀,次則戶部左侍郎崔恪。
常蓀是常荀的叔父,崔恪則是崔忱的兄長,兩人都襄助太子,卻也跟定王相熟。定王帶著常荀走進去時,眾人自是起身熱情相迎,太子今日心緒甚佳,也自擺出兄友弟恭的姿態來,將定王安排在自己身側,將常荀安排在了常蓀的下首。旋即席上觥籌交錯,言語甚歡。
此時的阿殷,則陪著薛姬,靜坐在一處臨湖的屋舍裡。
今日的薛姬乃是盛裝,懷裡抱著琵琶,跪坐在蒲團之上,雙目微闔。她的麵上似是一派淡然,脊背卻弓得有些緊,阿殷從後麵看過去,甚至覺得她整個身板都比平常挺拔了許多,一路曝在春陽下走過來,鼻尖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顯然很緊張。而這緊張,必定也不會是為獻樂——以薛姬的技藝和經曆,實在不是個怯場的人。
阿殷站在她麵前,從旁取過一方帕子遞過去,目光微露鋒銳,“薛姑娘這是在緊張嗎?”
“太子殿下尊貴,自然叫人敬畏緊張。”
阿殷笑了笑,拿了壺慢慢斟茶,“那姑娘可得喝茶靜靜心。方才來時,看到原先薑刺史的弟弟也在這園中設宴,他是鴻臚寺卿,也是懷恩侯府如今的主事之人,若聞得姑娘琴音,怕也要請過去一會。屆時姑娘若緊張彈錯了調子,被人聽出不對勁,可是要損了我們殿下聲名的。”
薛姬眼皮一跳,卻還是未睜眼,隻有長睫顫動,似是被觸動了心緒。
“自當全力以赴。”她緩聲說。
阿殷一笑,將茶杯放在她的麵前,輕微的磕碰之聲在這安靜的屋裡格外清晰,薛姬的手指驀然縮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