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敬她是長輩,沒敢還手,隻肅容道“高夫人說是我在鳳凰台的斜坡上推了高姑娘,可我自公主受驚後,便直奔寒潭去找定王殿下,直到方才回來。中間根本沒再去過鳳凰台,怎麼可能對高姑娘出手?”
“你還抵賴!”高夫人更怒,厲聲道“妘兒親眼所見,難道是她說謊!惠定侯府的蘭蕙也看到你經過鳳凰台,難道她也是說謊?陶殷,你未免也太張狂!”
這一聲厲斥滿含怒氣,滿院丫鬟仆婦皆被震得不敢擇聲,就連嘉德公主也愣了,沒敢輕易插話。
閣樓前片刻安靜,忽聽門扇被推開,旋即便是定王沉肅的聲音,“鬨什麼。”
他身上傷處已然包紮完了,換了乾淨的衣裳,外頭罩著青金色的雲紋長衫。比起高夫人的厲聲斥責,這聲音著實平緩,甚至不帶情緒,然更因不帶情緒,便見威儀沉肅,令人心頭凜然。非但阿殷,就連高夫人都轉過身,朝定王看了過去。
定王緩緩步下台階,打量著高夫人,隻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這態度在五十歲的高夫人看來,未免倨傲,加之有端午那日拒婚的舊怨存在心裡,當即冷笑道“定王好大的威勢!臣婦前來是有要事。”她回頭冷然瞧著阿殷,“小女今日前往鳳凰台,不知是何處得罪了陶司馬,竟被陶司馬推下斜坡,身負重傷。小女縱無官職在身,卻也是皇上欽定的永安王妃,即便沒這層身份,隻是個貧賤女兒,難道也任由欺辱不成?定王即便身居高位,也不能如此包庇縱容吧?”
“若此事屬實,自當依律裁決。”定王踱步向前,“隻是高夫人未經查問便定了罪責,未免輕率。陶殷——”
“卑職在。”阿殷肅容。
“是你推的嗎?”
有了定王鎮著,高夫人縱有再大的怒氣,也不至於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不給人開口辯駁的機會。
阿殷得了空隙,拱手道“卑職隨公主同往鳳凰台,碰到常姑娘與高姑娘,因高姑娘有事要說,便隨她前往往上的那座亭子,這事不管宮人或是高家的丫鬟,皆可見證。在那亭中話還沒說完,卑職聽見鳳凰台上有人尖叫,便立時趕回去,公主說看到有人影晃過驚駕。”
她微微一頓,旁邊嘉德公主印證似的,點了點頭。
阿殷便續道“隨後卑職請公主回彆苑,由蔡高帶人護送。因怕定王殿下有閃失,便點了五名侍衛趕赴寒潭。這之後便一直在定王殿下左右,直到回這彆苑,也沒再見過高姑娘片刻,如何將她推下斜坡?”未待高夫人反駁,她又搶著道“夫人說有尊府的丫鬟看到我推了高姑娘,是誰看到的?”
高夫人身後便步出個丫鬟,目中也有憤怒,“是奴婢。”
“你何時看到我推了高姑娘?詳細說說。”
這是高妘的貼身丫鬟,因為給自家姑娘抱不平,對阿殷便含怒,道“你聽見尖叫後去了鳳凰台,過了會兒常姑娘派人過來說此處危險,讓我家姑娘一塊回去。我家姑娘到了鳳凰台的時候,公主殿下已經走遠了,常姑娘陪我家姑娘一起走,到了斜坡的地方,你突然衝出來將我家姑娘推下斜坡就逃走,當時奴婢和常姑娘親眼所見,你難道還想抵賴!”
這樣一說,阿殷反倒籲了口氣。
若高家說是在嘉定公主尖叫前她推了高妘,那麼在場的隻有她和高家眾人,無人作證,她想辯白都說不清。
這下麼……
她將那丫鬟打量兩眼,“你看清了是我的臉,是我推了高姑娘?”
“陶司馬這身裝扮容貌,難道我還能認錯!”
“這就怪了。”阿殷脊背挺直,朝高夫人道“當時我擔心定王殿下安危,點了侍衛後便趕往寒潭,率先趕王殿下身邊,這件事殿下和眾侍衛親眼所見。那樣短的間隙裡,我不可能中間折返去害高姑娘,又在其他侍衛之前趕到。隨後我一直在殿下身邊,難道夫人不信?”
高夫人冷笑了聲,“這麼說你是毫不知情了?妘兒和常姑娘親眼所見,難道是撞見鬼了!”
她既然不肯信定王,認準了高妘所說的話,阿殷再辯白也是徒勞,便道“高姑娘受傷,理應過去探望,不如我隨夫人走一趟,與她當麵問個清楚,如何?”
“請!”高夫人冷聲。
後麵定王怕阿殷獨自前去吃虧,便道“我也去瞧瞧。”又召來蔡高,叫他先看守好那些死士,加緊周圍戒備。
一行人出了彆苑,便往高家的住處去。途中阿殷回想前後事情,隻覺得疑竇叢生——從行刺定王的十名死士,到假扮她推傷高妘的人,處處都是蹊蹺。
定王居於高位,這半年因為薑家的事情樹敵不少,若有人行刺他,也勉強說得過去。
可為何有人要冒充她?
從先前那無端的流言,到今日之事,挑起的皆是她跟高妘的矛盾。兩個姑娘實在無足輕重,可兩人如今都是待嫁皇家的人,高妘又是高相的千金,難道是有人借此事做文章?
心中猜疑不定,到了高家的住處,高夫人請定王先入隔壁廳中喝茶,帶著阿殷到了高妘居處,就見那邊丫鬟圍了滿地,有兩名女醫正在旁邊等候。高妘仰躺在床榻上,因屋中都是女眷,她隻穿了中衣,手臂和腿上拿細布包裹,似有許多傷處。
見了阿殷,高妘目中當即噴出火來,想撐著坐起身,卻哎唷痛呼,躺回榻上。
“你居然還敢來!”高妘咬牙恨聲,“娘,斷不能饒了她!”
“高姑娘且慢。”阿殷迎上她目光,清晰看到其中的憤怒,“今日之事有蹊蹺,我特意過來探望姑娘傷勢,順道將話說清楚。高姑娘可看清了,推你的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當時在場那麼多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當時蘭蕙也在那裡,她也看得清楚!”高妘目中麵頰上有被坡上亂石樹枝劃破的血痕,因情緒激動,竟自流出淚來,“害了我的性命,毀了我的容貌,於你有何好處!陶殷,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處心積慮壞我名聲,還要如此害我!”
“這不是我做的。”阿殷看她這樣子,便知此事不是高妘憑空構陷。
那麼,會是誰冒充了她?
高妘還在憤怒指責,旁邊丫鬟忙拿著帕子輕輕擦拭,不敢將眼淚流到傷處。
這般境況,阿殷瞧著也不忍。
她跟高妘原本並沒什麼仇怨,從前高妘為兄長而“紆尊”向她討教馬術時,她當時還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哪怕後來皇後意圖賜婚,那也怪不到高妘的頭上,甚至先前在鳳凰台的涼亭中,高妘說那番話時,阿殷也沒覺得怎麼樣——當眾被拒婚,高妘要找回些場子,人之常情。
同為姑娘,她也是同樣愛惜容顏,此時瞧見高妘滿麵傷痕,阿殷也覺可惜。
故而高妘哭泣怨怪,她憐其傷勢,並未擇聲。
好半天,高妘才哭夠了,阿殷深吸口氣,徐徐道“今日之事,我以性命擔保,非我所為。”
“呸!”高妘才不信,“我親眼所見,你還不認!”
“那我當時可曾跟你說話?”
高妘冷哼了聲,仿佛碰見了極好笑的事情,冷嗤道“你裝什麼!”她這幅模樣,自然已認定了當時就是阿殷,且根本不願聽解釋。阿殷默了片刻,朝高夫人道“今日推傷高姑娘的應是有人假扮成我,夫人若不信,儘可稟報皇上深查。有人意圖栽贓,怕是想借此挑撥尊府和定王殿下,我自會儘早查明。”
“哼!”高夫人冷嗤,“既然你不認,便請皇上裁奪!送客!”
這般翻臉,阿殷自拱手告辭,又覺此事著實可疑,同定王稟報了一聲,便往常蘭惠那裡去了一趟。
常蘭惠自然不像高妘那般受害憤恨,聽阿殷說了因果,便也將當時情況說了一遍——當時那人確實是阿殷的服侍,從道邊疾衝過去,推下高妘就走。在場眾人確實看到了那人的臉,就是阿殷的模樣,隻是當時變故太快,那麵容一閃即過,眾人將高妘救上來,聽高妘說了在涼亭中的事,便認定是阿殷報複。
“如今想來,確實可疑。”常蘭惠倒是鎮靜許多,“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那般眾目睽睽,陶司馬推了她就跑,著實不合情理。”
阿殷苦笑,“我若當真想害他,那裡林木隱蔽,我拿暗器令她失足便是,又何必做這樣愚蠢的事?多謝常姑娘,這事我會去追查,告辭了。”
這一日先是定王險些遇刺,後又有人冒充她害人,著實蹊蹺。阿殷辭了常蘭蕙,回到彆苑,便應命動身回城。
高家的馬車緊隨其後回城。
到得晚間,定王正同常荀檢看那些死士時,便聽人來報,說是高相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