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女侍衛!
三日後,徐煜在與監軍數度爭執之下,最終留一萬人繼續圍困涼城,卻將三萬大軍調往小棧,圍困定王。
小棧中,定王已侯了多時。
臨近正月底,本該是春歸天暖的時候,泰州境內,卻還是冷風侵骨。有日頭時尚且溫暖,等金烏西沉,陣陣冷風便往衣領裡頭灌,令人手足發涼。
徐煜的三萬大軍,便趕著最後一抹夕陽,如黑雲般壓了過來。
定王聞訊登上城樓,一貫肅然的容貌愈發冷厲,黑沉沉的劍懸在腰間,端然站在城樓上,將影子拉得極長。
從傍晚到次日醜時,整整四個時辰,徐煜發起了十幾次攻擊,然而每一回都被擊退。
這城池瞧著不及涼城的堅固,然而因是依山勢而建,位置極好,那百十斤重的巨石砸下,攜著極重的力道沿坡滾來,將東襄軍陣衝擊得散亂。這是徐煜早就料到的事情,起初並無懼意——即便對方攻勢勇猛,那巨石卻也有用完的時候,況隻要有人登上城牆,這威脅自然解除殆儘。他手中多的是悍勇士兵,可堪攻城。
然而士兵們螞蟻般蜂擁上去,每回都難靠近城牆。定王麾下士兵雖少,卻占了地勢之利,如雨的弓箭自高處射來,令無數士兵在城牆四五十步外止步。再往前,便是滾燙的熱水桐油潑下,連攻城的雲梯都難以搬過去。
小棧的城池不大,定王既誘了徐煜過來,便做過極周密的安排——
先前從徐耿處奪來的軍械軍資已分撥運入城中,那五千名守城軍士分作三十隊,在城牆上駐守,井然有序。
定王在抵達小棧後不久,便派兵四處搜尋勸說,將外出逃難,在東襄鐵蹄踐踏下懷有仇恨的百姓帶入城中。五千名士兵固守城牆,城牆下則是久經戰亂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能活動手腳的,皆點了灶火煮油,陸續送上城牆。年輕的男子們則不斷將早已備好的滾石箭支搬上城牆,不浪費半點兵力。這般熱情,更是令士氣高漲,將小小的城池防得鐵桶一般。
徐煜振奮踴躍而來,哪肯輕易放棄,每一波士兵葬身城牆下,便派人繼續往前衝。最多的一回,竟派了近萬人蜂擁而上,險些衝上城牆,卻還是被殺退。
烏沉的天幕下,星月暗淡無光,唯有城牆四周滾石堆積如山,中間躺滿了東襄傷亡的士兵。滿地桐油意猶未儘的燃燒,逃不出火海的東襄士兵便在火焰中發出焦臭的氣味。
夜色越深,場景便越恐怖,越發令殘餘的東襄士兵膽寒。
而城樓之上,大魏的士兵卻還是鬆樹般嚴陣以待。被攻破的缺口處,年輕的百姓男兒紅著眼睛手扶滾石,時刻準備將其推下。
最醒目的是城樓之上,那臨城牆而立、黑袍覆身的男人,宛若暗夜中的神。拋開鎮定有序的指揮不說,單是他臂間那把勁弓,就曾同時射出三箭,迅猛的透體而過,同時取了臨近城牆的六人性命。甚至在徐煜催馬趨近時,隔著兩百步的距離,有鐵箭破空疾勁射來,險險擦著徐煜脖頸而過,將他身後的衛兵射翻馬下。
那樣的箭術,即使找遍整個東襄,也尋不出能與之相較的人來。
隔著將近一裡的距離,那夜風中端然矗立的身影依舊令人畏懼。
徐煜麾下除了傷亡之人,還有萬餘士兵嚴陣而列,卻沒有多少人敢衝上前去——
四個時辰的攻城,每一波衝上去都是傷亡,對方的守城將士如同鐵鑄,再猛烈的攻勢下,依舊堅守不退。夜色中可怖的火焰令人膽寒,那股焦臭的氣味更是隨風彌散,戰友在其中痛苦哀嚎,絕望求援,沒幾個人敢於穿過那一道火線。
徐煜見士氣低沉,終於放棄,鳴金收兵。
城樓之上,定王也稍稍舒了口氣。
小棧的城牆固然未被攻破,然而對方的弓弩拋石攻來,也令城牆上傷亡了將近大半。隻是士兵們不肯後退,都帶著重傷守在城牆,才未露怯罷了。從徐耿處奪來的軍資在對方的猛烈攻擊下,已然損耗了大半,本就少見的桐油更是幾乎見底,若東襄人未被城牆下的可怖情形嚇退,這邊恐怕難以撐到天亮。
好在,這一戰終於勝了,堪壯聲威。
下了城牆,定王沒有片刻休息,依舊往議事廳中去。
士兵的傷亡,軍資的損耗,每一樣情況報入廳中,定王的眉頭便更緊一分。這場激戰就在小棧的城樓下,徐煜既已退軍,城牆外的箭支滾石等物,還可再拿來使用,隻是桐油損耗過後便沒了補給,難免捉襟見肘。
苦守絕非良策,兵力懸殊之下,想要主動出擊更是艱難。
好在此戰徐煜損失慘重,那位監軍本就反對徐煜貿然用兵,這等戰況下必定更會苛責,雙方更加不和。
功敵攻心,這便是極好的入手之處。
東襄情勢其實與大魏相差無幾,滿朝文武並列,有忠正為國者,自然也有懷私利己之人。尤其東襄太後掌權之後,因世家重臣不服,鐵腕手段打壓拉攏,提拔了一批需要依附她才能保住榮華的寒門官員,格外器重。世家大族則自有根節,不喜她乾政。朝堂之上,擁護太後之人與反對後宮掌政、質疑她大魏公主身份之人,爭得十分激烈。
東襄太後此次發兵南下,也是為了開疆拓土,證明她是為東襄謀劃,以此功勞鞏固手中權力。
徐煜身邊那位監軍寒門出身,是東襄太後的心腹。而徐家世代將門,又都是鐵血男兒,對於東襄太後未必臣服,這回率軍南下,存的是怎樣的打算,還很難說。
定王用反間之策,也是從此處著手。
城中戰後殘局收拾得有條不紊,定王當即派出人去,混入對方軍營,假裝營救陳博這個“臥底”。
同時,也叫人散播謠言,說檀城堅固難攻,定王會在短短數日之間以極少的兵力奪回城池,是因陳博在棄城前另有安排,未被徐耿察覺。而他故意棄城又配合定王收複城池,為的是以棄城之計分散徐煜兄弟,而後將他兄弟二人逐個擊破——瞧,徐耿如今不就如喪家之犬,下落不明嗎?
東襄太後本就出自大魏,哪能真心侵略故土?無非是借此時機,打壓反對女人掌政的徐家罷了。
伴隨著這道謠言的,還有另一道,是說徐家不滿太後當政,有意與東襄的皇叔勾結,故意丟了城池敗逃。察其目的,是想阻了太後的大計,以便皇叔詰問太後勞民傷財而毫無所獲,進而奪回政權。
這其中真假皆係人心,難以分辨,全憑徐煜和那位監軍如何看待了。
次日徐煜毫無動靜,涼城的書信卻終於遞到了定王跟前——那邊已是岌岌可危,若非定王及時誘走徐煜,怕是絕難支撐。而今東襄兵分兩處,城池都很難啃,端看定王如何與徐奇合謀,反轉局勢了。
這消息多少令定王鬆了口氣,誰知道次日晌午阿殷和常荀趕來,更是帶來了極好的消息。
自定王率軍離開後,常荀便與聞訊遷回的刺史合力,恢複城中秩序,安排各處布防。
阿殷平常閒著無事,在歇息過後,便每日在城中巡查,看城中是否還有東襄殘軍。沒想到,這一番巡查,還真叫心細的她找出了條大魚——徐煜的女兒,徐臻。
這徐臻也是出自將門,如今十八歲。她自幼體弱,難以像隋鐵衣那般習武帶兵,便讀兵書學兵法,願做個女軍師。
此次徐臻隨徐煜南下,也是為長見識。隻是她畢竟身體較弱,先前自告奮勇探查檀城周圍地形時,被率兵突圍的陶靖碰見,一箭射到肋下,幾乎重傷。徐煜不能帶她西進,便將她留在檀城出謀劃策。
檀城被破的那晚,徐耿從城牆戰敗逃出,派人去將在府中養傷的徐臻接出來,卻未料定王已經圍住了那座府邸。
徐臻未能隨叔叔逃出,卻也將自身掩藏得極好,即便那晚常荀派兵前後搜羅了數遍,也未發現她的存在。
其後定王離城,徐臻沒法負傷逃出,便暗中潛出府邸,藏入民宅。
直到數日之後,才被眼細心細的阿殷發現,捉到了常荀跟前。
常荀自然大喜,安排過檀城的事後,當即提早出發,帶著徐臻,同阿殷奔小棧而來。
議事廳中定王聽得經過,亦頷首讚許——這徐臻雖是個弱質女流,卻是徐煜的親女兒,也算是對方的軍師。況她既落入定王手中,徐耿的下落便更容易令人揣測,定王要借此做文章,可以翻出許多中花樣。
當下,定王便命人將徐臻看守好,瞧著日已正中,便先去用飯。
阿殷久未與定王相見,自然單獨入屋用飯。瞧著定王連日操勞,頷下已然冒出了青色胡茬,不免心疼,“殿下這些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