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煜率三萬大軍殺過來,這邊軍力不足,自然要多謀劃。”定王對這點苦累絲毫不放在心上,隻將阿殷往懷中抱了抱,“檀城的飯食不好嗎?”
這都能看出來,阿殷疑惑抬頭。
定王沉肅數日的麵上流露些微笑意,將阿殷揉在懷中,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沒以前那麼豐滿了。”
……阿殷明白過來他所指,抬目瞪他。
定王一笑,牽著她手走到桌邊,慢慢用飯,說說彆後之事。
阿殷聽得徐臻對定王極有用處,難免得意些,“殿下當初還不肯帶我來,現在可明白好處了?”
“是,阿殷最厲害。”定王將她麵前的湯碗盛滿,瞧著她容色,難掩心疼,“擊退徐煜之後,北地由我和舅舅聯手,不會有礙。你不願回京城,便在西洲休養,如何?”
阿殷側目道“當初殿下還帶我去銅瓦山冒險,教導我如何做侍衛。如今,就隻想著把我藏起來?”
“從前舍得,如今舍不得。”
“何況——”定王眉目添了溫柔,“若你腹中有了孩子,哪還能再上沙場?”
“這很容易解決。”阿殷笑得狡黠,“殿下隻消清心寡欲,自然不會有礙。外麵的事有了常司馬,殿下也該歇歇。喏,裡頭應該還有溫水,殿下可以沐浴一番。這身衣裳,也該洗洗。”
定王這些天幾乎通宵達旦,有空時隻在議事廳眯著歇會兒,確實未曾沐浴過。
先前都是軍中漢子同處,各自地方城外徐煜,也沒人發現這些,如今被阿殷一點,才發現衣裳確實臟了。
定王頭一回被阿殷嫌棄,自然留意,用完了飯,便叫人搬些熱水來。今晨徐煜才派了四千軍士來擾被擊退,這一時半刻應當不會有急事,定王原想誆阿殷幫他擦身,卻被阿殷輕巧掙脫,笑道“進城後就沒見父親,我也該去瞧瞧他了,殿下慢慢洗,下回我再幫你。對了,父親在何處?”
“嶽父——”定王聲音一頓,卻還是如實道“徐耿遁入衛蘭山中,他帶了人去誘殺徐耿。”
去衛蘭山誘敵?阿殷麵色微變。
這一路同行,阿殷最知道定王麾下的實力,著實沒有半個多餘的軍士。徐耿比起徐煜微不足道,陶靖身邊能帶多少人?那衛蘭山的名頭,常荀在路上也跟阿殷說過,裡頭地勢險峻溝壑錯雜,徐耿身邊少說也有上千兵力,那麼父親……
“父親帶了多少人?”阿殷停下腳步,轉回屋中。
定王跨步上前扶著她肩頭,“五十精銳,五十步兵。”
“那徐耿呢?”
“兩千殘兵。”定王猶豫了下,卻也沒在要緊事上隱瞞。
阿殷的麵色唰的就變了。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明白陶靖的誘殺是多凶險的事情。前世難以磨滅的噩夢霎時襲上腦海,陶靖戰死的消息即便到如今都令阿殷時常懸心。如果陶靖此生再出差池,她絕難承受!
她抬目瞧著定王,迅速衡量如今的情勢。
小棧被圍,情勢並不樂觀,她明白定王能分出那點兵力,已是難得。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卻是另一回事。
小棧內有彭春、有常荀,更有定王坐鎮,而衛蘭山中,卻隻有陶靖獨自率兵在明處做誘餌。
她不放心!
前世有蔡清陪在父親身邊,最終也隻帶回了衣冠和那半枚梳篦,這回……
阿殷麵色愈來愈白,實在不敢想象父親如今的處境。噩夢排山倒海襲上腦海,她心跳漸快,最終定了心思,道“殿下,我想去父親身邊!”
“不行!”定王斷然否決。
“我想去!”阿殷儘力讓聲音平和些,試圖說服,“徐耿的兩千軍士,比起當時的銅瓦山如何?當時殿下剿匪,還有幾百軍士跟隨,如今父親身邊,卻有幾人可用?擊退徐煜是當務之急,殿下必定分不出人手,所以我隻想獨自過去,不帶旁人。我留在城中並無用處,還不如……”
“不行!”定王再次否決,看出阿殷似有立時就走的意思,伸手握住她手臂,“太危險。”
“我知道,所以才要去。”
“阿殷!”定王又碰上這強脾氣,有些頭疼,“你和陶將軍不一樣。”
阿殷霎時明白了這不一樣的意味,也知道定王說的沒錯。然而凡事總有難以理智應對的時候,譬如對於陶靖——但凡想到前世父親戰死的結局,阿殷便覺手腳冰涼,那副染血的衣冠,不止一次將她從夢中驚醒。甚至讓她在得知父親身處險境後,便如驚弓之鳥。作為王妃,她或許該聽定王的安排,可是作為女兒……
“對殿下來說,我和父親確實不一樣,可是——”阿殷抬頭,一字一頓道“對我來說,父親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殿下還記得我在檀城外,曾夢見父親戰死嗎?那也許不隻是夢!”
見定王猶自不肯,阿殷微微握拳,幾乎是單膝跪在地上,“懇求殿下,允我所請。”
定王未料她會固執至此,更沒想到,她竟會跪地請求。
陶靖的處境確實凶險,可是她去了,難道就不凶險?
定王躬身,想要將阿殷扶起來,卻發現她臂上用力,絲毫不願動彈。心中不由微惱,“你若擔心嶽父,我自派旁人過去,你卻不能去。”
“殿下能派何人?”阿殷抬頭,“守城本就艱難,徐煜在外盤踞,城內能戰的兵卒不足三四千,豈能為此分兵?這是我的私心,怎能擾亂局勢?再說如今小棧中,誰的身手能比得上我?近身作戰與攻守城池不同,表哥從前也教過我許多,殿下放心,我會護好自己。”心知定王不會輕易答應,阿殷不敢耽擱,趁著定王毫無防備,立時抽身後退。
定王大急,想要追過去,身手卻不及阿殷靈活。
兩人出屋躍牆,不過片刻,阿殷已憑輕盈迅捷的身手,將定王甩開數丈,縱身上了那匹慣用的棗紅馬。
“殿下放心——”她縱馬馳出,回身綻出一絲笑意,“我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定王氣怒,眼瞧阿殷漸行漸遠,忙高聲叫蔡高過來,令他帶著才從檀城護送阿殷過來的四名侍衛追上去。
回到院中,外頭又報徐煜有動靜,隻好暫時壓下怒氣,前往議事廳中。
徐煜在午後又率人攻城,定王將徐臻推上城樓喊話,以陳博詐降為由頭,威逼利誘。徐煜雖未立時妥協,然而投鼠忌器,又對監軍的圖謀疑慮更深,攻城時不似尋常猛烈,至傍晚便被擊退。
是夜,外頭的事交給常荀,定王終於能歇息幾個時辰。
疲憊深沉的夢中,許久不曾出現的夢境再度襲上腦海,紛繁複雜的瑣事之後,又是那座刑場。阿殷在陽光下含笑被斬,他發瘋般撲過去,未能阻止,卻在她倒地的血泊中,撿到了半枚染血的梳篦。
那枚梳篦……一瞬間似是有什麼東西襲入腦海,令定王霎時驚醒。
腦海中尚未理清思緒,潛在深處的意識卻驅使他將手伸向陶靖托付的木盒。木盒在掌中輕易打開,掉出裡頭的東西——借著微弱的燭光,定王看清,那是半枚梳篦,與阿殷所描述的,他在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像是壩口決堤,許多舊事洪水般洶湧撲來,與夢境重疊,卻比夢境更真切、更細致、更多。
定王握緊那半枚梳篦,霎時麵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