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棧的殘破和涼城的亂象,西洲尚未被東襄敵軍侵襲,這鳳翔城內的繁華如舊。不提街上市肆的熱鬨,單單是寓內用物之景致,也不曾比從前稍減分毫——北庭和泰州戰事吃緊,西洲的將領士兵及囤積的糧草被征用不少,這座專供往來達官貴人寓居的府邸卻似乎半點未受影響似的。
阿殷雖在涼城歇了一宿,到底因腿上而倉促潦草沐浴就寢,身上依舊難受。
如今既到此處,腿上的傷勢也不似最初可怖,便召了郎中仔細看過,重新包紮。而後尋個半人高的浴池,將傷處墊高,躺在其中沐浴。數日來的疲累在熱水中緩緩驅散,原先打結般的思緒也似乎清晰了不少,她仔細咀嚼定王那晚的言談,愈來愈覺得蹊蹺。
沐浴後穿好外袍,見外頭燈盞朦朧,月明中天,遂裹了披風,出去夜遊散心。
這府邸因是招待客人所用,便不分內外院,隻將整個府邸以假山遊廊分隔,錯落布置了許多院落。阿殷和定王所居住的自然是上等處所,踏出院門便是個花圃,右側遊廊通向常荀的居處,左側卻是亭台池閣,一灣清溪從院旁繞過,循著溪水走一陣,是個不小的荷塘。水邊建起雕梁畫棟,此時燈火通明,絲竹依約。
阿殷駐足,隔水望向那邊,忽聽後頭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她稍稍側頭,便見有個窈窕的身影漸漸靠近。
那身影似是有些熟悉……她再瞧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人,不由詫異。
腳步聲似有些遲疑,卻並未停下。
阿殷不動聲色,依舊臨水望月。
片刻後,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雖已是仲春,夜裡還是風寒,王妃好興致。”
“隋姑娘?”阿殷回身瞧她一眼,詫異之色毫不掩飾,“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隋麗華頗不情願的屈膝行了個禮,“王妃覺得意外嗎?”
“難道不該意外?”阿殷挑眉瞧著她。將近兩月未見,這姑娘倒是清減了不少,眉目中那股傲慢和不服氣似有收斂,也不知是不是隋夫人教導的緣故。隻是如今戰事吃緊,隋麗華這般脾性本該在京城好生管束才是,怎的又到了此處?
隋麗華一笑,在阿殷身側站定,“難道隻準王妃擅自出京,就不許我北上?家父……”她的聲音未落,忽然頓住。
隔水的廳中,管弦之聲忽然頓住,夜風裡隱約有爭執聲傳來,聽著倒像是常荀的聲音。
那邊今夜本來算個是小小的慶功之宴,有定王和常茂坐鎮,怎會起爭執?
更何況,這鬨出動靜的,還是向來八麵玲瓏的常荀?
阿殷哪還有心思管隋麗華,心神皆放到了水對岸。不過片刻,借著朦朧的燈籠光芒,就見常荀匆匆出門,他的身後跟著常茂。兩兄弟似是起了衝突,常荀腳步飛快,不理會身後的動靜,徑直離開宴席。常茂追出來將他叫了幾聲,頗顯氣急敗壞,見定王隨之而出,忙躬身行禮,似是在說什麼。
定王那邊擺了擺手,又回身看向廳內。
常茂旋即連連施禮,似是賠禮,又像道謝,恭送定王離開,便又回廳中主持宴席。
府邸中的荷塘並不大,常荀本是習武之人,含怒而出,步履飛快。這頭阿殷和隋麗華尚且茫然,他那如風的身影便迅速過了甬道,片刻之後,定王亦大步走過,並未發現站在昏暗處的阿殷和隋麗華,隻緊緊跟著常荀的腳步,麵色似也不善。
兩人迅速行過這一帶亭台,到得寓所。
常荀進院時滿麵怒氣,一腳踢開屋門,便重重甩上。院中仆婦知他是刺史的親弟弟、定王的司馬,哪敢怠慢,瞧見這情形,登時嚇得不敢言語,麵麵相覷,不敢上前。
片刻後定王進院,冷冷掃過院中眾人,擺了擺手,那些人便魚貫退出。
定王也不敲門,沉著臉將屋門掀開,隨後重重甩上。
屋內燈火昏暗,常荀站在內間,等定王進門後,方才那氣怒之態儘數收斂,跪地行禮道“方才失禮,請殿下恕罪。”
定王當即將他攙起,“見機極快,談何失禮?我瞧令兄的神色,怕是當真以為你是盛怒負氣而出。”
常荀笑了笑,“不如此,哪還有單獨說話的時候。殿下是有什麼吩咐?”
“想必你也能看出來,高元靖身邊的禦史田甄是太子的人。他既設法挑撥,令兄又拿令堂說事,顯然也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想將你我分開。你便佯裝是聽我的勸,待會去同令兄賠禮,趁這個機會,帶著徐煜儘快回京。”定王見常荀似要反駁,怕耽擱太久令人起疑,當即擺手阻止,道“北邊的戰事有我和舅舅,你回京城,還有更要緊的事做。常荀——這件事關乎皇後和太子,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