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之中,永初帝就沒這等閒適安然的心情了。
自那日太子奏報說定王私藏軍械後,他就派人追蹤定王府曹長史的親戚劉慈,順著此人舉動,又摸出五處軍械,令他大為震怒。隻是定王如今戰功赫赫,手握兵符還盤桓在北庭,永初帝畢竟忌憚,並未發作。誰知此怒未消,曹長史那封為阿殷請封正妃的奏折就到了跟前,其中提到阿殷從前的英勇行徑,更力讚她此次身先士卒,為國出力。又將先前那位禦史的讚美之詞引來佐證,說陶殷之功,堪與隋鐵衣相較,雖則出身卑弱,勝在有誌氣、身手出眾,堪為正妃,陪伴定王左右。
這其中的措辭永初帝無心細看,他隻覺得,定王這是在試探,甚至脅迫。
倘若他駁回請封正妃的奏折,會怎樣呢?
京城中查出的軍械隻是一部分,在他未察覺之處,定王會不會另有安排?甚至在宮中,會不會還有安排?以定王在軍中的威信和朝堂上辦事的手段,想要籠絡些武夫,簡直易如反掌。更彆說定王如今在外握著兵權,京中隻有個可能被救走的謹妃,著實沒什麼顧忌。
從前重重,確實是他薄待了定王,而太子無能,也是朝堂上下皆知的事實。
倘若定王以此為由,說他苛待功臣,為君昏聵,繼而擁兵自重甚至奪位,會不會有將士呼應?
京城中的暗樁還未拔除,定王手中的兵符尚未收回,永初帝著實不敢冒險。
所以數回思量猶豫之後,他終是退讓了一步,準了為阿殷封正妃的奏請,並命定王攜阿殷即刻回京受賞,完封正妃之禮——無論如何,他都需先拿回兵符,避免動亂。
兩日之後,這道旨意傳到鞏昌時,定王才帶著阿殷從龍波湖回來。
傳旨的內監是隨快馬而來,日夜兼程疾馳之後,已然疲憊。
然而永初帝的口諭是令定王早日回京,他並不敢耽擱,進了都護府後,即刻請定王和定王側妃接旨。府中眾官跪了滿地,定王和阿殷跪在最前麵,聽太監緩緩宣讀旨意——顯然聖旨擬得倉促,禮部對阿殷知之不多,其中誇讚的言辭,多是取自禦史和曹長史的奏折,稍加潤色,取而用之。
阿殷聽得旨意,目瞪口呆。
從先前永初帝和禮部的態度來看,因為出身的關係,她能做側妃已是勉強,正妃之位,永初帝從未鬆口。沒想到這回隨定王北上,撿了個空漏活捉徐煜,竟會因此受賞?平心而論,阿殷並不覺得這像永初帝的行事風格。那麼,平白無故的,皇帝為何突然冊封,還派人千裡迢迢從京城到北庭宣旨?
心中固然驚疑不定,喜悅卻還是漫上心頭。
自嫁入定王府後,始終深藏在心底的那塊疙瘩,也終於在此時消弭殆儘。
她下意識的撫著小腹,笑意欣慰,真心實意的接旨謝恩。
待定王請那傳旨的內監入內,由隋彥招呼後,昨日才從各處陸續歸來的徐奇、高元驍、彭春,連同陶靖、蔡高等人皆上前道賀。阿殷自是歡喜,瞧見定王神色如常,隻在唇邊添了些笑意,尋著無人處,低聲道“殿下似乎不覺得意外?”
“遲早的事。”
阿殷伸手將鬢邊吹亂的碎發理到耳後,挑眉含笑,“遲了不奇怪,早了就值得深究了。殿下不打算細說?”
已是三月,春光明媚,她窈窕修長的身姿站在初打花苞的玉蘭樹邊,愈見英姿颯然。因前兩日從鞏昌街市買了些精巧的發簪,阿殷心血來潮換回了襦裙繡衫的打扮,將漆黑的頭發高高挽成發髻,簪了副赤金鑲紅寶石的雙股釵,各挑一串珍珠。身上的對襟春衫以金絲銀線繡出綻放的曇花,陽光映照下輝彩奪目。腰下的襦裙還是軟如煙羅,隨院中春風微擺,愈顯得腿長腰細。
比起初見時,那尚顯稚嫩的容顏,如今的她愈發添了韻致,杏眼挑出些微弧度,風情綽約。
素手掠過鬢邊碎發,袖下的纏臂金上花枝交纏,愈發顯得肌膚如玉。
而眉目之間笑意明朗,沒了從前的忐忑試探,卻是篤定端然。
她變得確實很快,從最初默然值夜的侍衛,到如今端方貴麗的王妃,身手、見識、性情,無一不讓他賞識、沉迷、信重。從前的擔憂儘可拋卻,如今她是他的妻,是孩子的母親,是他決意陪伴一生的人。
定王伸臂攬著阿殷肩膀,“回屋說。”
次日,定王將北邊的事交割清楚,啟程回京。隨行的除了陶靖、高元驍等人,還要隋鐵衣和隋誠兄妹。
來時戰將傍身,數千精兵雲集,回時卻隻有數得過來的幾個人跟從。幾輛趕路的馬車,數匹代步的戰馬,加上隋家兄妹帶了護衛定王的五十侍衛,彆無他人。
阿殷多少有些感慨,沒法再回泰州戰場去看望故人,便隻在都督府隔壁宅邸,對著那些曆年戰火下殘存的殘垣斷壁和焦牆黑土站了許久。
定王陪她站了會兒,神色漸漸肅穆,待走出鞏昌城,已恢複了從前的威儀冷厲。
這一回去,便是更加凶險的龍潭虎穴。
箭在弦上,蓄勢待發,他所求的,已無人能夠阻擋。
簡短的信筒經由蔡高的手遞往京城,上頭的兩個字隻有常荀能夠明白——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