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窗扇早已卸下,通透涼爽,隱約送來荷葉清香。案上備了精致瓜果,荷葉鮮筍做湯,鳳梨蟹粉為羹,玫瑰香露作茶,在吃多了北邊的肉塊牛乳之後,格外誘人。再往旁邊,玉白瓷盤中整齊的擺著銀絲卷、梅花香餅、酥皮馬蹄糕、糖蒸酥酪,旁邊則各色蜜餞果脯。
廳中隻有阿殷和定王、曹長史及常荀四人,禮數不多,各自落座。
定王自聽常荀彙報這半月內京城的諸般動靜,阿殷先拈一塊銀絲卷入口,甜香軟糯。
桌上各色小菜都是思念已久,她對朝堂眾位官員對東襄之事的態度並不甚敢興趣,悶頭夾菜品湯,直至常荀說到太子時,才算是抬起頭來。
“……今日率百官迎接殿下,是孟太師的主意,其中打算,殿下必定也明白。太子昨日還春風得意,在宮外見到我,還關懷殿下何時回京,瞧著胸有成竹。今日一早皇上下令百官在皇宮外迎接殿下,他怕是心裡存了疙瘩,據說是受了寒,稱病不出,請了四五位太醫過去——如今早已過了乍暖還寒的時候,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受的寒。”
定王哂笑,“太子的肚量,也不過如此。”
“他也是沒辦法啊。”常荀語似嘲諷,“去年代王的事情就不說了,自東襄揮兵南下,他可做過些什麼?舉薦的陳博棄城而逃,在徐煜兵敗後被陶將軍射殺,後頭那位梁紹更不中用。戰事上,東宮幾乎沒能出半點力氣,倒是在文事上做了些功夫,幫皇上操持春試的事,據說推薦了幾位才俊,得了幾句誇獎。不過也僅此而已,春試的結果已經出了,王妃的兄長——”他特地朝阿殷瞧了眼,見她唇角沾著的糕點碎屑時,強忍笑意,“他在春試中嶄露頭角,下月還可進殿試。陶將軍才立大功,這文試的功名下來,可又是滿門榮耀了。”
阿殷聞言驚喜,“春試的結果出來了?”
“吏部已定了名次,隻是還未張榜。恭喜王妃了。”常荀在京城處事遊刃有餘,要打探這些消息易如反掌。
阿殷聞言甚喜。
她在北庭時就記掛過陶秉蘭春試的事情,不過因信得過陶秉蘭的才華,為免旁人說兄長是靠皇家姻親得中,所以未曾過問此事,隻順其自然等待結果。卻沒想到,兄長竟是如此出色——十七歲就能在春試中脫穎而出,得皇帝金殿考問的機會,實在是少有的事。
父親說兄長有當年外祖父的風采,果真不虛。
旁邊定王亦露笑意,實在看不下去嫩唇邊的糕點碎屑,沒忍住伸手,幫阿殷擦去。
常荀視若無睹,曹長史年紀長些,還不習慣府中冷肅的王爺如此行徑,隻好裝作低頭喝茶。
定王倒沒覺出不妥,用飯的間隙裡又問了些話,便帶阿殷回靜照堂中。
禮部此時已將王妃的冠服送來。比起先前那套側妃的禮服,這一套就莊重華貴許多——九翟冠上用銀絲編成九隻神態各異的翟鳥,每隻口中銜一串渾圓柔潤的珍珠,再以極細的金絲堆成博山,鑲嵌滴紅的寶石和花蕊翠葉,兩側則有金鳳簪,口中顫巍巍的銜長珠結。
阿殷本就生得眉目如畫,豔冠群芳,由嬤嬤梳頭後將這頂冠帽一戴,更覺雙眉秀長,杏眼顧盼生輝,肌膚膩白如脂,嫩唇豔若含丹。內室裡光線不似外間明亮,銅架上點了燈燭取亮,愈發顯得臉頰柔潤,神采煥然。
如意與阿殷分彆數月之久,伺候著打扮,忍不住連聲稱讚。
那嬤嬤原是宮中女官,亦含笑道“這九翟冠各府裡的都差不多,由王妃戴著,卻格外華貴。尋常女兒家壓不住這金銀珠冠的貴氣,王妃雖年輕,戴著卻正好。”
“咱們王妃自幼習武,能夠率軍殺敵,神采與旁人不同,自然更加氣度華貴。”如意跟嬤嬤日漸熟稔,含笑誇讚,瞧著發髻再無不妥,遂將九翟冠暫且取下,那大衫霞帔取來,服侍阿殷層層穿上。
冠服的尺寸皆由王府女官報與禮部,阿殷雖有身孕,此時並無半點顯露,穿著很合身。
朱紅的直領對襟大衫是正妃所用,上頭繡著金鳳雲紋,大帶佩綬皆是按規製所做,貴重華美。
將近半個時辰後,才算是穿戴整齊,瞧著時辰差不多,便戴上九翟冠,走出內室。
定王已在外頭等候。
即便見慣阿殷麗色,在瞧著阿殷緩步走出的時候,他還是有一瞬失神。
修長的身上大衫端莊貴麗,那一隻彩繡的鳳鳥隨著腳步挪動微搖,雲紋牡丹迤邐到裙邊。繁複細密的鑲邊直領襯出膩白的脖頸,如龍波湖中的白鵠般悅目,滿頭青絲儘皆盤做發髻,玉般的脖頸彆無累贅,隻有耳畔的紅滴珠寶石垂落映襯。司空見慣的九翟冠放在她身上,似是平白添了層華彩光暈,映著精致英氣的臉頰,容貌豔麗,姿態昂揚。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當日身份卑微,在危岩間輕盈騰挪的玉燕,終於化為鳳凰,直上雲霄。
她的勇氣、誌向和堅定前行,值得這般回報。亦如暗夜中輝煌的燈盞,讓他更加堅定的前行。
定王不知為何,喉頭微動,似是心潮澎湃。
走上前去,握住阿殷的手,眼底皆是她的影子。
他揮退了周遭侍從,湊在阿殷耳邊,聲音低沉而堅定,“我會給你更貴重的冠服,在群臣百官麵前,與我登上丹陛,受四方跪賀,萬民膜拜。”
阿殷迎著他的目光,笑意朗然,“什麼都好,隻要我能站在殿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