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帝畢竟念她是發妻,未曾拒絕,喝完了湯,同皇後說了會兒後宮瑣事,便往內殿去小憩。
孟皇後自是體貼服侍,陪他入內,隨意挑起個話頭,將近來太子如何辛勞之事儘皆說給永初帝聽。又借阿殷有孕,或許會添個孫子之事,說起太子幼時何等乖巧可愛,後來又如何孝順恭敬,如何誠心輔佐永初帝,順應帝意民心,從不肯違背聖意,將太子的仁善孝順狠狠誇了一通。
末了,將雙手輕輕為永初帝按在雙鬢,緩聲道“臣妾就玄仁這麼一個兒子,皇上也素來疼愛栽培。若他有不是之處,還請皇上費心教導,或是叫太子三師指點。皇上春秋正盛,凡事可以慢慢教導的,隻求皇上記著玄仁的孝心。”
永初帝雙目微闔,聲音極緩,“朕的兒子,自然要教導。朕近來聽到些風聲——那個貶謫的武道,他妻室似乎跟玄仁的側妃是表親?”老皇帝平躺在榻上,雙鬢被孟皇後輕柔,疲乏儘消,渾身舒泰,神情也極為放鬆,似是閒話家常。
孟皇後心下微驚,手上卻分毫不亂。
“貶謫的武道……就是那位兵部右侍郎嗎?臣妾倒不知他娶的是誰。”
永初帝狀若無意的睜眼,打量著皇後,“朕也是聽禦史奏報,似是跟崔家有什麼牽係,還說平常借著這層關係,跟太子側妃往來甚多。太子側妃也算是皇後的表侄女,朕想,皇後或許知道其中緣故。”
孟皇後便是一笑,“臣妾忙於後宮瑣事,倒無暇去管這些個。武道的事臣妾也有所耳聞,有人想要拿這個做文章,也不奇怪。皇上何必將這些瑣事放在心上。”
永初帝“嗯”了聲,闔眼睡覺。
當晚孟皇後在昭仁宮備飯,命人去請永初帝,誰知永初帝推說忙碌,依舊不曾現身。甚至在後晌,因為些許小事,重責太子,東宮數名屬官亦受牽連。其後太子請見,永初帝任由他在雨中站了半個時辰,才開門召見。太子屢遭挫折,又經了雨淋,當晚便病倒在榻。
永初帝除了派魏善過去之外,不曾有旁的半點表示。
孟皇後總算發覺永初帝此次的怒氣非同尋常,夫妻父子之情已難以打動,擔憂之下趕往東宮看望太子。恰巧聞訊前來的金城公主還未離去,母女二人細算太子如今處境,覺得東宮日益危殆,而定王逼迫太子太緊,永初帝又聖意動搖,情勢急轉驟下,必須多加防範。
因為太子的事,初八浴佛節那日,皇後照例駕臨萬壽寺時,精神便不大好。
同往年一樣,萬壽寺中聚集了諸位王妃公主及命婦,外頭禁軍以禁步隔絕閒人,裡頭則高僧齊聚,佛音繚繞。
阿殷如今是王妃,比去年做四品官時要守的禮儀更多,清早便起身梳妝,辰時未儘,便趕到萬壽寺外侯駕。
待孟皇後巳時駕臨,便隨同而入寺內。
因太子前日病倒在榻,太子妃常蘭芝今日在側侍疾,倒是準了側妃崔南鶯過來,陪同皇後禮佛。崔南鶯跟高妘同是出自高門,且東宮有意拉攏永安王,兩人自是投契,加上金城公主在側,三人圍在孟皇後身邊,言語應和,甚是熱鬨。直至在那座兩丈高的金身佛像前進香完畢,皇後暫去精舍歇息,金城公主以看寺中石碑為由,落後兩步。
阿殷在孟皇後跟前著實沒法湊熱鬨,此時正跟嘉德公主落在後頭,細說這萬壽寺的掌故——
那還是從前未出閣時,從表哥馮遠道口中聽來的。
兩人說得正熱鬨,就見金城公主走過來,站在阿殷兩三步外,“定王妃好興致。”
她比定王年長兩歲,又是皇後嫡出,阿殷不好失禮,隻稍稍扯出個笑意,“公主。”
“嘉德——”金城公主轉而看向嘉德公主,“母後那邊方才在尋你,你還不去?”這便是尋由頭支開了。嘉德公主雖得帝後寵愛,卻也沒法跟嫡出的大公主相比,隻好先往精舍中去。
金城公主遂看向阿殷,“聽說,你跟兵部傅湛的女兒相熟?”她出身貴重,自幼驕矜,從前對臨陽郡主尚且不屑,對阿殷更是正眼都不曾瞧過。而今想到阿殷算是她弟妹,金城公主便覺不耐,加上太子的事,心中不悅愈濃,態度中的倨傲便半點不曾掩飾。
阿殷也不喜她態度,挑眉道“確有此事。公主有何見教?”
她而今年紀已長,身量比從前又高了些許,本就是修長如秀峰的姿態,挺直脊背之後,更是比金城公主高了小半個頭。杏眼微垂打量對方,姿態不卑不亢,卻因高出些許的身量,令人覺得如同居高臨下。
這讓金城公主愈發不喜。
“隻是隨口一問。”金城公主如同哂笑,“想來那位姑娘,也是同你一般喜歡殺伐,刀頭舔血了。”
“刀頭舔血愧不敢當,不過定王殿下既得殺神之號,總歸我也不能嬌弱。叫公主見笑了。”阿殷目光清亮,分毫不讓的與她對視,將“殺神”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金城公主未料她突兀提起舊事,倒是一怔,正想轉身離開,忽見公主府的家臣匆匆走來,麵色驚惶。
這般驚惶疾跑之態,在萬壽寺的浴佛節來說,已然是失禮。
金城公主麵色一沉,頓住腳步。
那家臣小跑過來,氣喘籲籲,“稟報公主,駙馬他……他……受傷了。”
“受傷了?”金城公主皺眉,“在馬球場能受什麼傷。”
“駙馬今日約了定王打球,快結束的時候被不慎被馬球打中,右腿似是折了。駙馬摔下馬背,正昏迷不醒。”家臣額上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也不敢擦拭,隻膽戰心驚的跪在跟前。
金城公主陡然麵色一變。
平白無故的,崔恒怎麼會去跟定王打球?那定王心狠手黑,無法無天,能拿馬球將腿打折,必定是下了重手。金城公主不敢耽擱,惡狠狠瞪了阿殷一眼,便匆匆往精舍中去找孟皇後。
阿殷悠然理了理衣袖,隨之往皇後的精舍中去。
——有了去年定王球擊代王之事,今日馬球場是何等情形,阿殷幾乎能立時想見。那崔恒攀龍附鳳之人,除了長得好看,幾乎沒什麼本事,對上定王這等弓馬嫻熟的戰神,不吃虧才怪。且當年崔忱雖是為救定王而死,卻是因聽說崔恒擅自屠城之後而心緒欠佳,不似從前機敏才未能擋開偷襲,算起來崔忱之死,崔恒脫不了乾係。定王因皇後和太子而隱忍至今,下手必定極狠極重,那位崔恒往後能否站得起來都是未知之數。
隻是,方才金城公主突兀提起傅垚,卻不知是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