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夫人便道“鐵衣回京沒幾天就去拜望她的師父,明日就能回來。誠兒月初就回北庭去了,說起來——”她的目光隨意掃過開闊的四周,旋即道“定王殿下離京南下,王妃在府中或許會覺得無事可做。鐵衣因要養養身子,這段時間不會北上,王妃若覺得悶了,可召她過去陪伴。”
“隋小將軍風采出眾,我在閨中時就十分景仰,該我去拜會的。”
隋夫人一笑,“王妃自謙了。京中時局,我雖在深宅,也知曉一些。定王殿下處境比從前更為不同,我若平白往王府中去,難免惹人耳目,倒是你跟鐵衣興趣相投,偶爾相約同遊,哪怕是探討馬術球技,旁人挑不出刺。”
這樣說了,阿殷陡然明白過來。
京中正是用人之際,隋鐵衣的功夫見識,許多男兒都不能及。她常年在北庭駐守,而今在京城沒半點權力,旁人對她戒心有限,防備算計自然不多。而她又得永初帝的看重,確實是個極好的幫手。
阿殷稍喜,當即道“多謝舅母!”
兩人並肩行在空曠的宮廊,不遠處孟皇後途徑瞧見,便問身側女官,“她怎麼來了?”
“說是來給謹貴妃問安,坐了沒多久就走了。”
孟皇後頷首,“算起來,她也確實許久沒進宮。謹貴妃那個人,嗬,能留她久坐才怪。”到底記掛著旁的事情,也不再留心二人,直往東宮中去。
東宮之中,太子正臥病在榻。
這回卻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病了。
他久居東宮,身邊除了太子妃和幾位側妃,也有不少媵妾,年近三十的人,又居於高位,想不在這上頭花精力都難。而太子又是自幼以讀書為重,習武強身之事半點不曾碰過,雖有禦醫精心調理伺候,卻是瞧著好看,卻禁不起多少損耗。
前陣子為挽回帝心,他又下狠心熬夜辦事,幾番折騰下來,身子便吃不消。
這回定王南下賑災雖不算大事,卻也能推測帝心,而籌備祭祀天地的事上,永初帝出手更狠,直接指派了高相和韓相主理,他這個堂堂東宮太子,朝中地位僅次於皇帝的人,卻隻能是個協理——永初帝這分明就是在扇他的耳光!
慣於優渥得寵,忽然被永初帝這般處置,太子一添心病,就更難爬起來了。
孟皇後入殿,瞧著兒子滿麵憔悴,便是止不住的心疼。揮退旁人後,想了想,連太子妃都請出去了,隻剩母子二人相對。
太子掙紮著起身靠了軟枕,道“天氣正熱,母後怎麼過來了?”
“你還怕天氣熱?”孟皇後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聽說昨日高相問你關於祭祀的事,你稱病不見,隻派了個賓客過去應付?即便你病了不能起身,這等事情也該派詹事過去,怎能如此糊塗!你父皇本來就心思動搖,再聽見這樣的消息,豈不是更生氣。”
太子似是賭氣,“父皇擺明了拿兒臣隻當個擺設,正經大事全都交給宰相,連定王府那個司馬都更有用處。兒臣不過湊數而已,派詹事和賓客過去,又能有什麼區彆,倒不如識趣些,少去插手。”
“你!”孟皇後氣結,“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賭氣不分輕重!你父皇這次確實完全不顧你的臉麵,可你怎能就此撒手不管?碰上這麼點挫折就覺得丟臉退縮,比這難的處境還多著呢!我看你是養尊處優的習慣了,半點不知忍辱負重。你看那定王,當年你父皇如何待他?可他脾氣雖臭,該做事的時候照樣不含糊,從前不得你父皇半點歡心,如今那聲望卻直逼東宮!”
“兒臣就是為此不悅。”太子病中體虛,情緒更難自控,怨懟的話脫口而出,“兒臣居於東宮十年,為父皇辦了多少事!他定王算個什麼,不過這兩年順著父皇的心意做了幾樣,就得父皇如此器重!反倒是我,挨打挨罵不知多少回,也沒得他什麼好臉色。”
孟皇後麵色微變,“你這是在怨恨你父皇?”
太子自覺失言,卻是閉口不語。
孟皇後緩了緩,麵色漸漸凝重,“你也說這東宮已做了十年。如今,怎麼打算?”
怎麼打算?太子嗤笑。
皇帝如今雖上了年紀,身子骨卻硬朗,看那情形,興許再占著皇位十來年都說不定。他這個東宮瞧著尊貴,也隻能繼續在刀尖上戰戰兢兢的待著,還要時時提防那定王來搶——永初帝封的這個東宮,也太沒誠意!
孟皇後自然瞧出他神情中的不忿。
片刻沉默,她端端正正理袖在膝上,肅容道“擺在你跟前的,隻有兩條路可走。”
太子立時抬目,看向孟皇後。
“第一,東宮之位拱手讓人,自請讓位,或許還能留些富貴,卻封底夾尾巴做個閒散王爺。”孟皇後揮手攔住變色欲語太子,“第二,便是你父皇駕崩,你趁著東宮的地位未動搖,儘快接替皇位——彆妄想第三種,如今的情勢下,以你父皇的性情,你保住東宮之位,比登天還難!”
太子霎時啞然,麵露喪氣。
原本還懷著微渺的希望,期待永初帝能回心轉意,讓他繼續穩坐東宮。可是……
這麼多年,太子自然知道孟皇後對永初帝的了解,比他這兒子的深了不止十倍!當年憑著打死胡言亂語的道士和幾夜攪擾夢境的熏香,便能穩穩捏住永初帝軟肋,令他將寵愛的謹妃冷落舍棄,這些年為保住他的東宮之位,種種安排布置時的心思,連他這個太子都望塵莫及。
她既然說保住東宮無望,那就是真的沒希望了。
那一瞬,病中的太子似乎再難支撐,麵色蒼白的靠在枕上,驚慌而茫然。
好半晌,孟皇後才道“兩條路,你選哪個?”
“父皇龍體強健,怎麼可能駕崩……”太子了無希望的嗤笑,聲音都微弱了許多。
孟皇後隻管肅容看他,不置一詞。
太子繼續笑,笑著笑著,蒼白的臉上漸漸重返生機。他似是想到什麼,震驚的看向孟皇後,雙眸愈收愈緊,許久,才低聲道“母後的意思是……”似是驚恐畏懼,似是隱秘的激動,他按捺住心緒,喘了口氣,才小心翼翼的道“讓父皇駕崩?”
震驚之下卻蘊藏激動,令他聲音都有些顫抖。
孟皇後麵色不曾改變分毫,隻道“機會近在眼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