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看著他一頭的汗,掏出帕子遞給他。
他卻不接,湊過臉來等著她給他擦。
葉蓁蓁無奈,隻得舉著帕子在他臉上細細地擦。兩人不覺什麼,然而這副景象擱在彆人眼裡真是說不出的曖昧兩個都是俊俏風流的年輕公子哥兒,一個眉眼帶笑目光溫柔,一個認真地為對方拭汗,怎麼看怎麼不像正常男人之間會做的事情。再一想平時兩人之間的舉動,確實略顯輕浮了些。又一想,他們兩個可是住同一間營房。又一想兩人之間的稱呼,甄兄弟還好,通常直呼對方姓名,可是吳處叫他什麼?甄甄!雖然對著甄兄弟唇紅齒白的一張俏臉,滿軍營的人都叫不出“威猛”這個稱呼,但大家也隻是叫他甄兄弟,隻有他吳處,一直喚他“甄甄”,也不嫌膩得慌!
軍營是男人堆兒,大家又不是沒見過好龍陽的,但是如他們兩個這般高調,還真是少見。
這邊這兩人旁若無人地擦完汗便走了,走出去不遠,紀無咎便牽起了葉蓁蓁的手。
留下一堆五顏六色的臉看著他們的背影,心情很複雜說實話,雖然硌硬,但若是他們兩個在一起……也挺般配的……
這一日,紀無咎跟著葉雷霆,與幾個高級將領商量了一些事情,便回了營房。王有才正在營房門口把守,見是紀無咎,也未攔他。
紀無咎一進營房,先是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撩水聲。
整個營房建得十分開闊簡單,一覽無餘。他站在營房門口,看著熱氣氤氳中的那個背影。葉蓁蓁的烏發浸過水之後,更顯沉黑,披在背上,如一道純黑色的瀑布。她的香肩半裸,肩頭圓潤,白皙中透著一股血液暢流的淡淡紅暈,雖被遮著,卻更引人遐想無限。
紀無咎的目光禁不住順著她的肩頭向下移,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
鐵鍋是軍營中做飯用的,比尋常鍋大上許多,這時候用來洗澡,大小竟然很合適。紀無咎還發現,那鍋底下墊了厚厚一層炭灰,想必是因為擔心鐵鍋散熱快,所以用尚有餘溫的炭灰煨著底部。
看著這口充滿奇思妙想的大鍋,紀無咎湧上腦門兒的那股子熱燥竟然退下去不少。他哭笑不得地走過去,蹲在鍋外,扶著鍋沿,一言不發。
葉蓁蓁感覺到有人走近,知道是紀無咎。她把一條浴巾抖開,讓它浮在水麵上,遮住身體。
水汽撲麵。紀無咎的目光掠過葉蓁蓁的肩頭,看著她鎖骨上掛著的水珠,再往下,雖有浴巾遮著,然而她胸前的盛景,卻是不能完全遮住的。
紀無咎的喉頭緊了緊,他掬起一把她的黑發,輕輕揉著,問道“蓁蓁,你不與我行房,是不是因為我……碰過太多女子?”
葉蓁蓁身體一僵。這種事情,隱秘中又透著些許羞恥,讓她實在不知該怎樣開口。
紀無咎低低地歎了口氣,說道“蓁蓁,我可是許久未碰過女人了。”
“難怪他們都說你是斷袖。”
紀無咎突然低下頭,一口咬在她的肩頭上。聽到葉蓁蓁的輕哼,他便收了力道,隻用牙齒輕輕摩擦著她潮濕光滑的肌膚,像是剛長出乳齒的幼獸,小心地用軟牙探索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
“彆鬨了,好癢。”葉蓁蓁咯咯笑道。
紀無咎便收回牙齒,一邊伸出舌尖輕輕舔著那淺淺的齒痕,一邊含混說道“我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你氣死的。”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成寡婦了,”葉蓁蓁笑道,“現在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要穿衣服。”
紀無咎站在外麵被涼風一吹,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蓁蓁既然嫌棄他不乾淨,那他便每天在她麵前乾淨一番,總歸會有效果吧?紀無咎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他低頭掩著嘴角微笑,兩眼放光地盯著地麵,這副表情擱在他臉上簡直像是中了什麼邪祟。王有才在一旁看得直抽嘴角。
第二天,葉蓁蓁再想洗澡時,發現紀無咎蹲在了她的鍋裡。
葉蓁蓁很不滿意,感覺自己的領土被侵犯了“我要洗澡。”
紀無咎像是長在了鍋裡,老神在在地看著她“我們洗鴛鴦浴吧?”
“不好。”鍋雖然大,但容納兩個人就顯得擁擠了。
“要麼一起洗,要麼你看著我洗。”紀無咎拋出另一個選擇。
他本以為葉蓁蓁會害羞或是拒絕,卻沒想到她略一猶豫,便搬了把椅子放在鐵鍋前。向外麵喊王有才提水之後,她回來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托著下巴做好圍觀的準備。
王有才領著幾個人提著好幾大桶熱水,一進門,看到紀無咎站在鍋外,葉蓁蓁坐在鍋前,兩個人一個神色飄忽一個麵容淡定,心中實在猜不出這帝後二人又想玩什麼新花樣,於是迅速打點妥當,便領著人匆匆離開,走的時候仔細關好了門。
頂著葉蓁蓁直白的目光,紀無咎突然覺得壓力好大。他垂下眼睛,看著熱氣騰騰的水麵上浮著的幾把乾艾草,那是王有才特地放進去的,據說有祛除邪祟的功效。
看來他大概真的中邪了吧,要不然怎麼會做出這麼莫名其妙的決定?紀無咎摸了摸鼻子,有點局促,這種局促在他麵對朝堂上大臣們的唇槍舌劍時都不曾有過,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緊張得不敢看葉蓁蓁。
“你怎麼不脫衣服?”葉蓁蓁好心提醒他。
這到底是誰調戲誰啊……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心一橫,迅速脫掉衣服,踏進鍋裡。
鍋裡頭墊著一塊石板,鍋的四壁十分光滑,裸露的肌膚與之相觸,細膩光滑的觸感與浴桶有很大不同。
這種新奇的舒適感並沒有讓紀無咎的神經放鬆下來,他在葉蓁蓁的注視下,臉上迅速被熱氣蒸出一片淺淺的紅色。他坐在鍋裡,一動也不動,用商量的語氣說道“要不……你出去吧。”
“你害羞了?”葉蓁蓁奇道,“我又不是沒看過。”她安慰他。
紀無咎那種被調戲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他發現他根本不該以常理推斷葉蓁蓁,尋常女子避之不及的事情,在她看來似乎很新奇,很值得一觀。奇怪的是他又不是沒被女人看過身體,也不是沒被女人伺候過洗澡,怎麼現在就那麼,那麼……難為情呢?
其實葉蓁蓁並非隻是覺得新奇,而是——紀無咎的身體確實挺好看的呀。她沒見過彆的男人的身體,不知道該如何欣賞,但是展現在她麵前的這一具,身材修長,骨肉均勻,皮膚光滑細膩。他身體雖然白皙,但絕不瘦弱,薄厚適中的肌肉附在骨骼之上,線條流暢優美,又飽含著力量。他的肌膚被熱水浸泡之後,泛著淡淡的紅色,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水珠掛在其上,又像是清晨披著露珠的花瓣。
“果然是‘如花美眷’。”葉蓁蓁由衷地讚歎。
紀無咎很想用腦袋撞鍋沿,這四個字真的能用來形容男人嗎?
葉蓁蓁且不管他黑到幾乎和鐵鍋同色的臉,她的目光落在他形狀優美的鎖骨上,停了一下,緩慢向下滑落。
紀無咎隻覺她的目光像是化作了一隻輕柔的小手,在他的胸前遊走,那一瞬間,他很有一種捂胸的衝動。
於是他狠下心,硬著頭皮撩水洗澡。
葉蓁蓁之後便一直安靜地觀看,一言不發。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眼前這具身體就應該是他的,旁的人不能碰……
折騰半天,紀無咎總算把澡洗完了,他穿好衣服去外麵散了個步,回來時葉蓁蓁也已洗完,正躺在床上晾頭發。紀無咎走過去,倚在床上,用乾毛巾幫她一縷一縷地擦著頭發。他突然說道“蓁蓁,我洗乾淨了。”
葉蓁蓁坐起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了。”
他拉著她的手,又說“我真的洗乾淨了。”
葉蓁蓁知道他意有所指,她有些好笑地吻了吻他的臉頰。
紀無咎倒吸一口冷氣。
身體相擁,發絲交纏。溫存之間,葉蓁蓁突然說道“要不,你以後彆讓旁的人摸你了。”
紀無咎一下一下吻著她的眼睛“我不讓旁人摸,我隻要你,隻要你……”
葉蓁蓁便有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
第二天是上巳節,民間俗稱“三月三”。紀無咎和葉蓁蓁一大早去了廣寧城,圍觀廣寧城的百姓祭祀高媒。高媒是主管婚姻和生育的神,不同地方的祭祀禮節不同。廣寧城裡外來人比較多,有不少是從南方流放到此處的,這些人帶來了不同的習俗,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且自由的方式。紀無咎拉著葉蓁蓁跟在人群之中點了把香,腦子一熱,也不知道怎麼就念出“天靈靈地靈靈,把我的老婆治好行不行”,鬼上身一般。周圍人紛紛自覺和他保持了距離,以他們兩個為中心,空出了一個小圈。
上巳節也是女兒節,這一天是女孩兒們尋覓心上人的日子。女子們用彩色的絲線打成絡子,見到心儀的男子便送上去,男子若是對此女子亦有情意,就把此絡子佩在腰上。葉蓁蓁和紀無咎一起在熱熱鬨鬨的男女中穿行,分彆收到不少五顏六色的絡子,樣式新奇,不拘一格。葉蓁蓁一開始不知道這是何意,因此收到好看的便掛在腰上,她掛一個,紀無咎便解一個,解到最後,乾脆把她的絡子全搶過來,拉著她去了另一條街。
這條街有不少商鋪,兩人走著走著,來到一間彆致的香料店。紀無咎抬頭看那牌匾,見到“香如故”三個大字,不禁一愣。
正要走進去的葉蓁蓁看到他望著那牌匾出神,便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隻是想起一位故人。”
“哦?那位故人現在何處?”
紀無咎歎了口氣“人如其名。‘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葉蓁蓁問道“是個女人?”
紀無咎不答反問“吃醋了?”
葉蓁蓁便不理他,獨自走進香料店。她在宮裡用的香料都是最好的,這會兒在這裡也就圖個新鮮,翻翻這個,聞聞那個。掌櫃的一見這兩位公子哥兒的打扮就知道是來送錢的,因此格外殷勤,也不讓夥計招呼,自己親自陪著。葉蓁蓁看著,這裡倒是有幾種香料是她不曾見識過的,聞著也不錯,便一樣揀了些讓夥計包起來。走到一個架子前,她拿起一個八角形鑲著綠鬆石的木盒,微微打開一條縫,輕輕吸了一下,頓時一股幽香撲麵而來。香而不浮,濃而不鬱,似花非花,似木非木,清軟香甜,彆有洞天。葉蓁蓁不禁歎道“好彆致的香氣!”
掌櫃笑道“公子可真是識香的行家。不瞞您說,此香名為‘有所思’,是由小店獨家秘製,全天下隻此一家。可以說是‘蠍子水兒,獨一份兒’!”他說著,不自覺地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臉上不無得意之色,“而且這種香膏無須點燃,置於室內,或是佩在身上皆可,又好聞又方便。”
葉蓁蓁說道“香是不錯,隻是這名字略奇怪了些,有所思?思什麼說出來不就完了,遮遮掩掩的做什麼。”
紀無咎也走近一些,拿過那香盒放在鼻子底下聞了一聞,聞過之後便有些晃神。
“你又怎麼了?”葉蓁蓁問道。
“這個,我好像在哪裡聞過。”紀無咎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從記憶中搜索這種感覺的來源。然而這種香氣於他來說似乎太過久遠和淡薄,憑他絕佳的記憶力,一時半刻竟然也毫無頭緒。
掌櫃聽他如此說,賠笑道“公子可是記混了吧,這個香確實是小店的獨家配方,彆人並不知曉。咱們生意人,誠信為本,不敢打這個誑語的。”
紀無咎搖了一下腦袋,隨口說道“大概是吧,我也並不很確定,沒什麼要緊的。”
葉蓁蓁讓夥計把這種香包了許多。她又走到下一個木架前,拿下來一個黃銅的方盒子,打開來一看,裡麵是一個雕花熏球,做工精致。她把熏球拿出來,發現裡麵已經放了東西,打開一看,是個圓圓的褐色香丸。
葉蓁蓁托著熏球放到鼻端,輕輕吸了吸,發覺不對,又用力吸了吸,最後疑惑道“這個東西根本不香呀?”
掌櫃笑道“公子,這個香叫‘識途’,人是聞不出來的,隻有經過特彆訓練的山雀能聞出來。”
葉蓁蓁詫異道“那你擺在這裡做什麼?要賣給山雀嗎?”
“不是賣給山雀,是要連著山雀一起賣。這廣寧城裡的人,什麼來曆的都有,可謂魚龍混雜。有些人家,怕自家的小孩兒被人騙走找不回來了,便在他身上隱秘地放這個香,十裡之內,山雀都能找到。隻要香不離身,就能找回孩子。”
“還真是稀奇。”葉蓁蓁讚道。
紀無咎也覺得不錯“我們買一些吧。”
“我們又沒孩子。”
紀無咎輕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兒“笨。你戴在身上,萬一走丟,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我怎麼會走丟呢,又不是小孩兒。”
“總之你得帶著,”說著,他突然低頭,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不帶就是抗旨不尊。”
兩人提著一大堆香料與兩個大鳥籠子回到軍營之中。軍營不如城內熱鬨,但也把上巳節當個節來過,一群糙老爺們兒坐在火堆前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回憶自己的情史,真假且不論,總之怎麼香豔怎麼來。
紀無咎突然就有些明白葉蓁蓁為何一定要逃出宮,來軍營走一遭。她大概是在宮中憋得太悶了,雖錦衣玉食,無數人伺候著、奉承著,但以她的性子,到底還是更偏愛此處的豪爽與快意。所以她不止一次說過“這裡比皇宮強”這種話。
雖然如此,她早晚要回到皇宮,回到那個她不喜歡的地方。紀無咎想到這裡,心頭莫名地就湧起一股心疼來。他側臉看著葉蓁蓁,此時她正笑得沒心沒肺。
軍中的酒很烈,葉蓁蓁心情好,喝了幾碗,眼神就開始飄忽了,盯著跳躍的火焰一個勁兒地傻笑。紀無咎一手摟著她的肩膀,一手托過來一個粗瓷大碗,低聲誘哄她喝水。葉蓁蓁卻隻管嘻嘻笑著,目光迷離,眼眸覆著一層搖曳的水光。
“蓁蓁,喝一些水。”紀無咎柔聲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把碗向前送。
碗沿剛要碰到葉蓁蓁嫣紅的唇時,她卻偏頭一躲,笑道“不,我要喝酒。”
她的笑容十分好看,既美豔又嬌憨,像是雨後懶洋洋壓在枝頭的大朵牡丹。紀無咎見四下無人注意到他們這裡,低頭飛快地在葉蓁蓁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回到營房,紀無咎想起一事他要堅持在葉蓁蓁麵前洗澡。雖然現在葉蓁蓁醉了,但他不能荒廢,一定要堅持。於是他把葉蓁蓁放在床上,招呼王有才提了水來。折騰了一會兒,他洗完之後,披衣上床,發現葉蓁蓁已經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紀無咎以為葉蓁蓁睡了,便側躺著從她身後擁住她,下巴墊在她肩上,低聲說道“蓁蓁,我洗乾淨了。”
葉蓁蓁肩頭微抖,悶聲說道“紀無咎,對不起。”聲音中帶著壓抑的哭腔。
紀無咎翻過她的身體來,發現她淚眼模糊,淚水止不住地順著眼角向臉側流,枕上的黑發濕了一片。
紀無咎心口一陣揪疼,他慌忙抬手幫她拭淚,低聲安慰她道“蓁蓁,彆哭,沒事的。”
“對不起,我有病,”葉蓁蓁緊閉眼睛,眼淚擦完又流下來,止也止不住,“我有病,我有病……”
“沒事,能治好的,蓁蓁不哭,能治好的啊……”紀無咎柔聲安慰她,他的袖子已經被她的眼淚浸濕了一大片,看著她這個樣子,他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找彆人吧,找誰都行。就是……你彆讓她們摸你。”
紀無咎低頭吻著她的淚痕,有些急切地說道“我誰都不找,我就找你。”
“可是我有病,我有病啊……”
“能治好的,治不好也沒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