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咎覺得,紀離憂若是知道了他的行蹤,很可能會來刺殺他。太平盛世,想要通過起兵或者宮變的方式篡位,成功率接近於零。但是現在皇室無子,隻要把他紀無咎殺了,紀離憂就名正言順了。
刺客也是聰明人,紀無咎身邊跟著那麼多暗衛,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他們若是再不顧一切地向前衝,那不是行刺,那是找死。
無奈之下,紀無咎隻好積極地為刺客們創造機會。他讓暗衛們與他保持著一裡左右的距離,身上彆幾枚信號彈,有急事,發信號,暗衛們自然會第一時間衝過來。
葉蓁蓁身上穿著蠶衣,應能確保無虞。
這件事情解釋起來頗費口舌,紀無咎暫時也沒和葉蓁蓁說,隻想等著事情了結之後,一氣兒說給她聽。反正她知不知道都無甚關係,又插不上手。
於是接下來幾天,紀無咎和葉蓁蓁就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遊蕩著,專管吃喝玩樂。葉蓁蓁很喜歡聽茶館裡的彈唱,咿咿呀呀的,雖然聽不懂,卻又覺十分悅耳。她幾乎每天都去聽一段,後來經當地人介紹,才知道人家唱的是皇帝和玄女娘娘的風月故事。那唱詞雖講的是豔情,卻頗文雅,其中有一句是“露滴牡丹心”。紀無咎把這幾個字放在嘴裡咂摸,越咀嚼越覺得有意思,當晚興致盎然地滴了一回牡丹,次日便畫了幅扇麵,題字就是“露滴牡丹心”,送給葉蓁蓁。葉蓁蓁看了,舉著扇子照著他的腦袋一頓好打。
當天下午,葉蓁蓁逛街時路過醫館,從裡麵買了些能令男人休養生息的藥丸子。醫館掌櫃的是個話癆,說一口流利的官話,他舉著那素淨的小藥瓶,對葉蓁蓁滔滔不絕“夫人您請放心,這藥丸是小店獨家秘製,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工序煉製而成,小小一粒,保管能讓男子至少十日不舉。甭管他是怎樣的壯士,在此藥麵前必定威風掃儘。夫人您貌若天仙,實在需要多多地預備這種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啊……”
紀無咎聽得臉色直發黑,劈手要奪,葉蓁蓁卻先一步搶過來揣進懷中,衝他笑道“你想吃的時候我再給你。”
紀無咎一瞬間老虎變貓,溫馴無比,和葉蓁蓁說話時像小媳婦一樣慢聲細語的“蓁蓁,我替你保管吧。”
葉蓁蓁捂著胸口,笑道“我怕你偷吃!”
……到底有多想不開才會偷吃這種東西。
兩人打打鬨鬨地出了醫館,外麵竟然下起了雨。細細的雨絲斜飛下來,撲到人臉上,一片清涼。青石地磚已經被浸濕,正在經受著衝洗。紀無咎撐起一把油紙傘,與葉蓁蓁並肩行走在雨中。
傘麵是鴨黃色的,上麵畫著一枝鮮豔的紅梅。傘下的人一個白衣一個紅裙,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美豔玲瓏,站在一起好看得像是一雙謫仙,不似凡人。兩人順著青石路走到一座拱橋上,一路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石橋建在淮水之上,站在橋上遠望,秦淮河躺在細密的雨霧中,河麵在雨絲的拍打下,升騰起一層薄薄的青煙。兩岸樓閣鱗次櫛比,在煙雨之中看不清楚,似是隔了一層薄紗。
葉蓁蓁拉著紀無咎的手,說道“我們去河上泛遊吧。”
“好。”對於她的建議,他似乎一直在說好。
金陵是煙粉繁華的古都,秦淮河畔的畫舫租用已經形成產業,不隻能租船,還能租人。風流寂寞的公子哥兒,租個紅顏知己,泛舟河上,喝酒暢談,多麼美好。
紀無咎拒絕了老板向他極力推薦的紅顏知己,隻租了條船,連船夫都不用。他把葉蓁蓁扶上船,便自己抄起槳劃起來。這是出於某種不可說的目的。紀無咎是學過劃船的,於是兩人的船很順利地駛向河心,之後,紀無咎把船槳一丟,來到船這頭找葉蓁蓁。
因為船比較大,兩人站在同一頭,也不擔心會翻。
葉蓁蓁正站在船頭看風景。站在橋上看到的秦淮河和站在船上看到的不一樣。站在橋上,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幅畫,而站在船上時,你會覺得自己就身處畫中。
畫布上細密的雨霧觸手可及,河麵上泛起的青煙就在腳邊。兩岸的亭台樓閣因為離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楚。
她一手撐著傘,另一手伸出傘外,掌心向上,去承接那柔軟的雨滴。
雨霧,油紙傘,紅衣美人。葉蓁蓁隻知道她站在畫裡,卻不知她本身就是一幅畫。
紀無咎看著她的背影,怦然心動。兩人已成親近一年,親密無間,彼此再熟悉不過,可是每每看到這樣美不勝收的她,他依然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初嘗情事的毛頭小子。
他走過去,從她身後抱住她,低頭輕吻著她鬢間的黑發。
“真美。”葉蓁蓁喃喃道。
“是,真美。”紀無咎附和,輕咬著她的耳垂。
葉蓁蓁“……”多詩情畫意的時候啊,他怎麼淨想著做那種事。
當然,對紀無咎來說,這麼美好的氣氛實在適合做點同樣美好的事,不然多浪費。他扳過葉蓁蓁的身體,親吻著她,將她的拒絕都堵了回去。
葉蓁蓁一開始還想反抗一下,但是很快被紀無咎親得沒了力氣,身上被他揉弄得發軟,以至於一不小心鬆了手,漂亮的油紙傘翻入河中,在河麵上漂漂蕩蕩地遠去。
淡青色的雨霧之中,兩人擁在一起纏綿著。細雨打在他們身上,兩人似乎都毫無知覺。
直到葉蓁蓁被親得氣喘籲籲。她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發絲已被雨水浸濕,貼在額上。她掙紮道“你不會就打算在這裡……吧?”
紀無咎粗喘著笑道“雖然我很期待,但我絕不會讓你被彆人看了去。”說著,拉她走入舫內。
遠處的河岸上,幾條身影緩緩沉入水中,魚兒一般無聲無息地遊動。
如果你問紀無咎,什麼樣的時刻最想殺人,他一定會回答,和蓁蓁玩兒成人遊戲被打斷的時刻。
他應該慶幸,因為想玩兒情趣,所以沒把葉蓁蓁的衣服剝光,隻脫了她裙下的褲子。至於他自己穿了多少,那就不要去在意了。
葉蓁蓁先發現了不對勁。她躺在地毯上,耳邊聽到咚的一下撞擊聲,聲音是從船底發出的,順著船體傳到她耳朵裡。於是她有些奇怪,對紀無咎說道“水下有大魚在撞咱們的船?”
紀無咎不知道她為什麼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他不滿地輕咬了她一下“你專心一些。”
咚!又一下。
葉蓁蓁皺眉“不會是人吧?”
紀無咎滿腦子香豔的想法中突然擠出一點冷靜的光芒——來了!
可是來得真不是時候……
他黑著臉放下葉蓁蓁,自己披了衣服起身,悄悄走到門口聽動靜。葉蓁蓁也趴在地毯上,耳朵緊貼著地毯,又聽了一會兒,她突然說道“不會是刺客吧?”
“噓——”紀無咎扭臉在唇前豎起食指,一看到葉蓁蓁,頓時有種噴鼻血的衝動。他喉嚨一緊“你……你先把褲子穿上……”
“哦。”
葉蓁蓁便起身穿褲子。紀無咎不敢再看她,扭頭繼續聽外麵的動靜。聽了一會兒,他乾脆打開隔門,走了出去。
嘩啦啦一陣水響,船下突然跳出幾條人影,翻身上船!
紀無咎想也不想,先把信號彈拉起來。他轉頭向葉蓁蓁交代了一句“蠶衣穿好彆出來,有事兒叫我。”說完這句話,那幾條人影已經欺近,紀無咎遂與他們纏鬥起來。
還真是刺客!葉蓁蓁有些奇怪,這些人是衝著皇上來的還是衝著欽差來的?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起身蹲在另一扇門的旁邊,雙手舉著一隻短凳,神情戒備,頗有些一夫當關的架勢。可惜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刺客闖進來,看來他們是衝著紀無咎來的。
外麵的紀無咎,和那些刺客過了十餘招,把兩個人打進水裡之後,暗衛們趕到了。十八名高手一擁而上,八名刺客死了六個,餘下兩名活捉,連掉進水裡的那兩個都沒能逃過。
紀無咎讓人把這兩名刺客帶下去嚴刑審問。不過執行這類重大任務的刺客一般忠誠度都比較高,不太容易套出有用信息。
所以結果與他預想中的差不多,他光能吸引刺客,引不出紀離憂來。而且經過了這次,對方有了防備,下次能不能引出刺客都是個問題。
紀無咎打算著,還是從京城多調些人手來江蘇細查。不過前麵柴知退一死,紀離憂想必知道皇帝會搜查江蘇,進而先一步逃向他處。天下這麼大,要找一個人,真是大海撈針。
其實身為皇帝,想找哪個人並不難,通緝令向全國一撒,不怕揪不出你來。但問題是,這樣一搞,就會有許多人知道紀離憂的存在,那時候的場麵更不好控製。
這個人,還真是棘手。
葉蓁蓁不知道紀無咎肚子裡的那些九曲十八彎,她現在還停留在對刺客的疑惑上。“皇上,有人想殺你?”
“嗯。”紀無咎點點頭。
葉蓁蓁有些急“為什麼?”誰吃飽了撐的來行刺皇帝?
紀無咎想了想,決定還是和盤托出。從當年宮亂講起,不過宮亂那會兒他和她都還不知道在何處,因此他也知道得不怎麼詳細。但廢太子有個兒子,那兒子叫紀離憂,這是肯定的。紀無咎把紀離憂、柏建成、柴知退這幾個人的光榮事跡連在一起講了一遍,葉蓁蓁越聽越震驚“這,這,這……是真的?”
“柴知退和柏建成的罪證尚沒有查清楚,但紀離憂的身份已經確定,是廢太子之子無疑。說起來,這個人你還認識。”
葉蓁蓁更覺意外“我認識?我認識的,跟這個年紀對得上號的……不會是我表哥吧?!”
紀無咎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好事壞事都能想到你表哥身上……是黎尤。”
“他?不像啊……他還救過我呢。”
“笨,”紀無咎敲了敲她的頭,“他若是和女真勾結,出入女真軍隊便是行走自如,和朵朵烏拉圖聯手做一場戲,騙得你的信任,又不是難事。他在遼東應該已經知道你我身份,後來出現在朵朵烏拉圖軍中,是想跟著他去聯合勃日帖赤那攻打薊州。他之前也有一些計劃,但是都被我們打亂了。”
“原來是這樣,”葉蓁蓁恍然,現在再回想起黎尤的笑容來,就覺得他那親切的笑意中似乎透著股邪氣,她撓了撓頭,突然想起去年發生的一事,“那麼蘇婕妤找侍衛假意行刺你那次……也是真的?”
“蘇婕妤是被人哄騙了,侍衛行刺是真的,劍上的劇毒,也是真的。”紀無咎說著,幽怨地看著她。
葉蓁蓁十分內疚,當時沒想太多,現在想來,實在令人後怕。萬一他被那劍刃掃到,豈不是現在就無法活生生地坐在她麵前?
“蓁蓁,你不心疼我。”紀無咎頗有些不滿。
葉蓁蓁急忙道“對不起!”
他突然湊近,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你怎麼補償我?”
應付這種情況,葉蓁蓁也十分熟練了,她斜著眼看他“你想怎樣?”
紀無咎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床榻。
因為發生了紀無咎被刺事件,葉蓁蓁便打算早些回京城。紀無咎京裡也有不少事要安排,因此二人想法是同步的。隻不過在走之前,他們還要做一件事——探望葉修名他老人家。
葉修名住在江陰,距離金陵有三四百裡路,紀無咎和葉蓁蓁乘著一艘大帆船,順著江水一路向東行駛。估計葉蓁蓁真是個福星,他們走到哪裡,哪裡就順風,早上出發,傍晚時分,竟然就到了江陰渡口。葉修名派了家丁來這邊張望,正好看到他們,便接了回來。
葉修名的日子過得十分愜意。大宅院,十幾個精明又忠心的奴仆,又置辦了百畝良田,租給佃戶們種。他在宅子附近買了畝水塘,種上許多荷花,塘中有許多魚,還放養了好多水鴨子,葉蓁蓁他們到的時候,正好能吃到第一茬鴨蛋。奶奶說,等一入秋,就可以吃上自家塘裡挖出來的蓮子和藕了。
當然,這些都是表麵。要說吃穿用度,葉修名在這裡比京裡差了十萬八千裡。可是他們老兩口一輩子該享的福都享了,也不貪圖那些。真正的愜意是舒心,沒了官場上那些個鉤心鬥角,不用為了天下事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真是怎麼待著怎麼痛快。
於是,當紀無咎把柴知退的事情跟葉修名說了之後,葉修名擺著手道“皇上,我現在是鄉間一枯叟,朝中的事,自有能人幫您分憂。”
紀無咎聽他如此說,便不再提此事,隻與他聊些家常事。脫下龍袍,紀無咎在葉修名麵前更像個晚輩,與他相處比從前融洽了不少。兩人正坐在水塘前釣魚。這塘裡的肥魚很多,又傻,釣起來一個接一個,一點沒有詩中談及垂釣時的悠然安閒。紀無咎看著身旁竹簍中不甘心地翻肚皮的魚,心想,這才是生活。不在詩中,不在畫中,隻在眼前,平平淡淡,真真切切。這世上沒有什麼世外隱者,真正的隱者,都活在紅塵喧囂之中。
紀無咎有些羨慕葉修名。當然,也隻是羨慕。他身上背負著很多東西,他過不上這種生活,想都彆想,至少現在不用癡心妄想。葉修名也是為朝廷嘔心瀝血了幾十年,才開始過這樣的日子。人的生命,在各個階段都有其該要承擔的東西。一個年輕人,若是尚未拚搏就先想著退隱,那不是隱士,那是窩囊廢。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嬉笑聲,紀無咎支起耳朵聽,臉上露出溫柔的笑。那是葉蓁蓁在陪著她的大侄子玩兒。雖說是大侄子,但其實很小,隻有三歲,小名喚作安安。那是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孩兒,一雙眼睛黑葡萄似的,透著古靈精怪。三歲的小孩兒沒長開,一雙小短腿,偏喜歡追著葉蓁蓁滿世界跑,葉蓁蓁也喜歡逗他,於是宅子內外經常能看到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追著嬉戲。
葉蓁蓁跑累了的時候,紀無咎的魚簍也釣滿了。他和葉修名一起回來,剛放下魚簍,又被葉蓁蓁拉著去河上采菱角。
菱角藏在心形的綠葉子下,紫紅紫紅的,像一顆顆頭角尖尖的小元寶。紀無咎搖著小船,葉蓁蓁扒在船舷上,一邊哼著采菱角時唱的民歌,一邊把菱角摘下來扔進船艙,頭也不回一下。她的嗓音清甜,唱起歌來還真有幾分江南水鄉小女子的溫婉。
紀無咎搖著船,眼睛望著一望無際淡平無波的河麵,耳邊聽著愛妻歡快的歌聲,幸福感撐滿了心房。
葉蓁蓁采累了,仰身枕著紀無咎的腿躺著,望著藍藍的天幕,突然叫他“紀無咎。”
“嗯。”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紀無咎隻覺心口燙得厲害。他扶著槳,低頭看她,柔聲說道“我們會有很多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