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這樣煉成的!
葉蓁蓁睜開了眼睛。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片殘忍的白色。
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
葉蓁蓁蜷起身體,把臉埋在臂間啜泣。她的世界仿佛突然塌陷了。連日來能吊著她的精氣神的唯一力量,就是他的生死。如今突然之間,塵埃落定,他已不在人世,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孤魂野鬼,再不想在這世上獨自流連。
不,不行。要活下去,為他報仇。她要親手殺掉紀離憂。
葉蓁蓁擦乾眼淚,坐起來,想先弄明白自己現在身處何處。房間有些小,床也小,地板是木頭的,外麵好像有陣陣的水聲。
還有,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葉蓁蓁以為自己頭暈,但是世界晃得好像挺有規律。她扶著額頭下了地,剛一站起,世界猛地一晃,她差一點跌倒,還好及時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葉蓁蓁向外麵走去,觸目所見是一望無際的水。
原來她是在船上。可是……“這是河嗎,怎麼沒有岸?”她喃喃自語。
“這是海,”紀離憂走過來,答道,他站在她身邊,放眼望向大海的深處,“你沒見過海?”
葉蓁蓁捏緊拳頭,眼中的恨意遮掩不住。
要怎樣殺了他?
紀離憂收回目光,正好看到葉蓁蓁的滿麵殺意。他不滿地皺眉“彆犯傻,你殺不了我。”
葉蓁蓁不想與他說話,更不想看到他。她走回房間,躺在床上發呆。心中想了無數個殺掉紀離憂的方法,然後又無奈地一一排除。
奇怪了,紀離憂為什麼不殺她?難道真的打算留著她侮辱?想到這裡,葉蓁蓁一陣犯惡心。
海,大海。她以前也憧憬過大海,紀無咎還說過要帶她去海邊玩兒,去視察大齊的海軍。
等等……海?!
葉蓁蓁突然覺得很說不通。雖然大齊現在海路暢通,來往商船不斷,但是紀離憂若是想儘快到達京城,最快的顯然是騎馬,其次是乘馬車,為什麼現在選擇了海船?
就算海船張滿帆在順風的情況下速度也很快,可是誰能保證天天順風且風力強勁?再說海船也不如馬車安全,他就不怕船翻了大家夥掉進海裡喂王八?
一定有蹊蹺。
不走陸路的原因是什麼?
有人在查,而且是嚴查,嚴到他無法掩人耳目的地步。
那麼嚴查的命令是誰下達的?是內閣嗎?
極少數人知道紀離憂的存在,更沒人知道他和洪水有牽扯。因此,就算內閣有這個權力,突然失去君主亂成一團之際,他們也不會去查紀離憂。
再者,如果知道紀離憂的身份,他和譚寄兩個人擺在麵前,顯然紀離憂更有資格繼承大統,現在內閣當家的是方秀清,方秀清討厭譚寄,所以紀離憂和譚寄擺在麵前,他多半會選紀離憂,又怎麼會查他?
所以,這個命令,一定是紀無咎下的!紀無咎他還活著!
葉蓁蓁激動得從床上直接跳起來,腦袋一不小心碰倒屋頂,咚的一下把她彈回床上。
她坐在床上,捂著腦袋又把方才的推理捋了一遍,確定沒有絲毫漏洞,這個結論千真萬確。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不明,那些國喪又是怎麼回事?她親眼所見,紀離憂也沒那個能力買通那麼多人,雖然官府查得不嚴,但到底還是有人在查,他不敢過於高調。
她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出現在那個地方,應是之前被迷暈了。那麼紀離憂若是想讓她看國喪,出門便是一個村落,肯定有國喪可以看,何必把她迷暈之後帶到一個新的地方?太多此一舉了吧?
解釋隻有一個,他們所在的村子沒有,那個地方卻有。
為什麼?
葉蓁蓁閉著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站在馬車上看到的畫麵。不隻是白色,而且,從地形上來看,他們所在的地方相較於四周地勢低窪。
如果遇到洪水,這樣的地方自然首當其衝,死的人也會最多。大概家家戶戶會死人吧。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什麼狗屁國喪,那裡處處掛白,隻是因為死的人太多了!
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葉蓁蓁一陣狂喜,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在歡樂地跳著,心臟更是震顫個不停。
紀無咎還活著,不僅活著,他這是在想方設法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好讓她知道他還活著。要不然,他假裝駕崩,暗藏在深處,坐等紀離憂上鉤,才是上上之策。
葉蓁蓁忽地眼眶發熱,這傻子,隻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竟然錯過這麼好的時機。
不管怎麼說,活著就好,活著才有機會。而且現在紀離憂不正在自己送上門去嗎?
葉蓁蓁躺回床上,抓過薄被蓋著頭一通狂笑。大概是憋了氣,她感覺到一陣胸悶,又加上這大船不停地晃,晃得人胃裡難受,於是這時候她又犯惡心了。這次沒忍住,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麵去吐了。
這一吐就吐了個昏天黑地,葉蓁蓁把酸水都吐出來了,渾身脫了力。吐完之後,她癱坐在甲板上,靠著欄杆吹海風,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紀離憂走過來,遞給她一杯茶,說道“第一次出海都這樣,我當初比你暈得還厲害。”
葉蓁蓁接過茶來喝了,喝完之後把茶杯遞還給他。作為一個有禮貌有涵養的大家閨秀,她頭一次對“謝謝”兩字如此吝嗇。
紀離憂放下茶杯,又遞給她一個剝好的橙子。橙子酸酸甜甜的,葉蓁蓁一點一點全吃光了,吃過之後感覺好多了。
於是她身上有了力氣,站起身拍拍屁股又回房間了,全程對紀離憂不發一言。
紀離憂便坐下來,隔著欄杆望著大海,苦笑。
接下來,葉蓁蓁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她沒想到暈船可以暈成這樣,果然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海船就是和河船不一個檔次的!
她乘河船雖然也有那麼點暈乎,但胃裡一點不難受,該吃吃,該喝喝。可是到了海船上,她真是吃多少吐多少,隻要胃裡有點東西,多半會吐出來,胃裡一空,她又得重新吃東西。雖然毫無食欲,可是不吃東西會出人命的,她可不想剛知道紀無咎沒死,自己卻翹辮子了。
於是葉蓁蓁就走進了吃東西吐東西、吃東西吐東西的死循環中。
唯一能讓她感覺稍微好受點的是紀離憂送來的橙子。她從一天吃一個發展到一天吃八個,紀離憂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她這麼個吃法會吃出人命,所以無論如何不再給她加量,一天隻給八個。
葉蓁蓁覺得,她能活下來,一定是橙子的功勞。
她千裡狂吐,一路從濱海吐到天津,總算下了船。葉蓁蓁是被人攙著下船的,她實在沒有力氣走路了。
紀離憂把她扶上了馬車。給她和自己都喬裝了一遍。葉蓁蓁被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婆,紀離憂則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胡子。
雖如此,葉蓁蓁卻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去京城。因為紀無咎還活著,穩穩當當地在龍椅上坐著,所以京城依然是紀無咎的地盤,即便紀無咎表示敞開大門歡迎這位堂兄,紀離憂也不會貿然前往。
果然,他們一路向西北行了一天,最終停在房山。葉蓁蓁當天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次日一早醒來頭還是有點暈,大概是暈船後遺症,她吃過早餐又吐了一遍,吐完之後吃了點橙子才覺好了。
紀離憂帶著她爬上了百花山,在山頂指揮人埋東西。
葉蓁蓁挖苦道“你是想把自己的身家埋在此處嗎?還沒死就先想後事,倒是思慮得長遠。”
紀離憂指著地上一包包的東西“這些,都是炸藥。”
葉蓁蓁臉色霎時一變。
紀離憂笑道“隻要他敢來,我就一定讓他有來無回。”頓了頓,他又說道,“我說過,江山和你,我都要得到。”
怎麼辦?怎麼辦?葉蓁蓁心裡記得團團轉,怎麼樣才能讓紀無咎不要上來?
紀離憂又問道“我很好奇,你是從何時得知他還活著的?”
葉蓁蓁翻了個白眼“從你不舉的那一刻開始。”
紀離憂麵色一沉。
她又問道“你現在能舉起來了嗎?哎呀,看這個臉色應該是不能的。”她故意說得大聲,周圍勞作的人不少都把此話聽了去。其中有些人是紀離憂的心腹,知道紀無咎不行那件事兒,現在紀離憂又遇到這種情況,他們難免在心中多感歎幾句難怪皇室的子息一直單薄,原來他們家有這種遺傳病……
“等著吧,你會哭著向我求饒的!”紀離憂冷笑道。
葉蓁蓁才不怕他的恐嚇。她現在最擔心的是紀無咎上當,踩進炸藥圈裡。他剛從洪水裡撿回條命來,可千萬彆折在這裡。
紀無咎,你不是說我是你的福星嗎?希望這次我依然能給你帶來好運氣。葉蓁蓁默默祝禱,把從東到西的神佛求了個遍,連聖母馬利亞她老人家都沒放過。
當夜,葉蓁蓁又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哪裡。總之那是山裡的一個木屋。晚飯都是野味,也算豐盛,葉蓁蓁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斷頭飯”這三個字,頓時什麼胃口都沒了。
吃過晚飯,她被紀離憂強行拉到屋外,就著漫天疏淡的星光聊天,頗有些促膝長談的意思。
這裡樹木茂盛,遮了天光。漆黑的夜裡,風卷過樹葉,沙沙響個不停。那夜風帶了些許涼意,算算日子,也確實要入秋了。
葉蓁蓁就有點悲從中來。她算計了這麼多日子要殺紀離憂,到現在都沒成功,明天也不知道會怎樣。
紀離憂突然說道“你隻知道他沒死,可知道你失蹤不過二十天上下,他已經有了新寵?我以為你們有多麼夫妻情深,今天看來也不過如此。”
葉蓁蓁懶洋洋道“你所謂的新寵,指的是一條哈巴狗,還是一隻八哥兒?”
“柏香如。”
“紀離憂,挑撥離間這一招對我沒用。”
“半月之內,連續三次晉升,如今貴為貴妃,寵貫六宮,你信是不信?”
葉蓁蓁眯了眯眼,不語。如果柏建成有問題,那麼他的女兒一定也有問題。紀無咎的性格她太了解了,無事還要生三分疑,何況柏香如這類和謀反有牽扯的。如果紀離憂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的晉升必有內情。再說,柏香如出身不高,有著不光彩的過去,還是從亂糟糟的遼東溜達了一圈回來的,這種身份就算再得寵,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升得那麼快。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紀離憂打斷她的思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柏香如既然是我的人,卻又為何一直沒有動作,不肯和我裡應外合,隻留我一人孤軍奮戰?”
“因為你長得醜?”
紀離憂也不生氣,隻是笑道“你知道原因。”
是的,原因再明顯不過——這女人是個牆頭草,在這個時候拋棄了紀離憂,投誠了。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她不僅要出賣紀離憂,還要出賣她親爹及其黨羽。
柏建成作為謀反的主要犯罪嫌疑人之一,是沒機會投降的,因為當皇帝的對謀反的容忍度從來都是零,柏建成就算投降了,也難逃一死。
現在這樣也好,紀無咎省力氣了。
所以柏香如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晉升為貴妃,在後宮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尤其這段日子沒有皇後,她又和太後是一夥兒的,算是可以橫著走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葉蓁蓁最關心的是,紀無咎給柏香如的獎勵……真的隻是晉封嗎?會不會還有彆的?他不會又賣身了吧……
哼!
敢跟老娘搶男人的女人必須弄死!
就算要收買她,也用不著封貴妃吧,隨隨便便一個嬪也能打發了!
紀離憂看到葉蓁蓁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嫌棄,一會兒是憤慨,知道讒言奏效,於是他說道“你待他一片癡心,我看未必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再說,都這時候了,你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
紀離憂苦笑一聲,說道“我知道這話說出來你未必會信,可是……我雖然此生手上沾染鮮血無數,卻從來狠不下心來對你動手。”
葉蓁蓁冷哼道“是嗎?原來那天非禮我的是一頭豬。”
紀離憂對她的冷嘲熱諷已經基本能做到麵不改色,他隻說道“你覺得如果我真的對你下狠手,你能全須全尾地活到今天?”
“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你的不殺之恩了?”
他歎了口氣“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葉蓁蓁翻了個白眼“你不就是想勸降我嗎,真當我傻嗎?我告訴你,沒……嗯……”
嘴巴突然被堵住。他的襲擊太過突然,葉蓁蓁瞪大眼睛一時沒反應,待反應過來,他已經坐回去,輕舔了一下嘴角。
“現在明白了?”他笑道,眸子像是幽遠的夜空,閃動著點點星光。
葉蓁蓁狠蹭著嘴唇,為剛才的接觸下了一個令他心碎的評價“惡心!”
紀離憂有些受傷。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說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沒關係,隻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總有一天會喜歡上我的。一天不行兩天,一年不行十年。我等得起。”
葉蓁蓁警惕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我可以讓紀無咎先挑,在江山和你之間選一個,他選剩下的,我接手。你覺得他會選什麼?”
“這個,你搞錯了從屬關係。”葉蓁蓁掰著手給他比畫,“江山是紀無咎的,紀無咎是我的,懂?所以,紀無咎選江山,我選紀無咎。你,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蓁妹妹,你一定要氣死我嗎?”
如果真能氣死你就好了,葉蓁蓁心想。
紀離憂自己生了會兒悶氣,又覺得完全沒必要。他最後說道“總之我的心意你明白。相信我,無論明日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那紀無咎呢,你不是說要給他機會選嗎?那就是說不會殺他了?要不你把山上的炸藥挖回來吧?”葉蓁蓁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能殺的話自然還是殺了好,他不死,你怎麼死心?”
“所以你剛才說的都是屁話!”葉蓁蓁霍地站起身,想也不想地抬腳朝他肩頭踹去,紀離憂一躲,她撲了個空,整個身體向下摔去,正好摔進他懷裡。
紀離憂便笑吟吟地看著她。
葉蓁蓁爬起來怒氣衝衝地回去了,一晚上輾轉反側,一閉上眼睛就看到紀無咎被炸得血肉橫飛的畫麵。後來她迷迷糊糊地想,幸虧紀離憂那畜生埋的是炸藥不是地雷。
紫禁城,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