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的孩子竟然頑強地活下來並且安然無恙。你說,這不是妖怪是什麼?
葉蓁蓁摸著肚子,總覺得不太真實。儘管孫太醫都用腦袋擔保過了,這次絕對是真的,她依然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對於這一點,紀無咎倒是接受得挺快,胎兒結實是好事,孩子隨娘,身體棒,經摔打。幸虧葉蓁蓁身體底子好,要不然胎兒經曆這麼多波折,怕是早就沒了。
也幸虧她早不吐晚不吐,單從上船的那一刻開始吐,使紀離憂沒有懷疑,否則這個孩子照樣凶多吉少。
如此看來,這個胎兒簡直是天眷之子。
紀無咎其實有些緊張。他之前隻有過一個女兒,一歲就夭折了,且那個女兒的生母出身不高,並不得寵。所以他之前幾乎沒有過當父親的感覺,這次算是切切實實地體會到即將為人父的心情。驚喜、期待,又有些局促,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來迎接這個生命的到來。
所以這一晚上,紀無咎總是不自覺地摸一摸葉蓁蓁的肚子,那裡麵有他和蓁蓁的孩子,這個念頭讓他興奮得徹夜難眠。
相比之下葉蓁蓁就比他淡定多了,在接受了這一事實之後,很快沉沉睡去。
次日不是休沐的日子,但是紀無咎抱著葉蓁蓁,就是不舍得鬆開,他頭天晚上本來就沒怎麼睡,這會兒也有些困頓,乾脆就不起了,讓馮有德去前頭傳旨,說龍體欠安,早朝罷免。
然後,他就這麼抱著葉蓁蓁,又沉沉睡去。
葉蓁蓁睜眼時,感覺肚子上癢癢的,她伸手去摸,發現紀無咎的手覆在她的肚皮上,正輕輕摩挲。她扭臉看他,隻見他安靜地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也不知是睡是醒。
葉蓁蓁便抓開他的手,翻了個身,身體仰著,頭側向他,忽閃著眼睛看著他。
紀無咎也睜開了眼睛,隔著咫尺與她對望。早上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心愛的人在看自己,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了。
紀無咎便笑了起來。
葉蓁蓁摸著他的嘴角,說道“我發現你比以前愛笑多了。”
他親了一下她的指尖“因為你。”
“你應該多笑一笑。”
“好。”
淡如白水的對話,卻讓人心情越發好起來。
紀無咎湊過來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接著俯身下移,掀開她的裡衣,在她圓潤的肚臍上親了親。
葉蓁蓁又有些癢了,咯咯嬌笑。
刑部大牢裡的食宿條件與犯人的罪行輕重基本成反比。比如像紀離憂這樣的重犯,住帶床的囚房,吃獨立的夥食,連身上穿的囚服都比一般犯人的布料好,淺灰色的厚實囚服上雖同樣印著大大的“囚”字,他穿著卻像是個被奸臣所害的傲骨不屈的讀書人。
當然,這隻是假象。
這是一個被皇上親自下旨批捕的人,對他的審問是越過刑部任何官員的,直接由大內密探們來負責。
所以對那些拿著聖旨出入此處的人,獄吏們也見怪不怪了。不過今兒來的這位聖使有點特彆——長得忒好看,爺們兒見了難免嫉妒,因為大姑娘都被這種小白臉勾跑了。
不過識貨的人從他的腳步上來判斷,這個人的身手應該不錯。
長得好看又會武功,實在是太討厭了!
紀無咎在獄吏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走入囚房。他看到紀離憂身上戴著手銬和腳鐐,吃了幾日牢飯,這個人倒是一點沒瘦,隻是幾日不刮的胡子生出一層青茬,覆在臉上,添了幾絲狼狽。
紀離憂見到他,冷冷一笑“要殺要剮隨你便,審問就免了吧。”
紀無咎也沒打算問他什麼。柏建成那一撥亂黨已經被他抓得差不多了,紀離憂身邊的心腹也已經抓了。主犯落網,有一兩個漏網之魚他不在乎,反正沒了紀離憂,那些人以後也再無謀反的由頭。
紀無咎看著紀離憂,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可以不用死的。”
紀離憂冷哼。
“不管你信不信,朕初一聽說自己還有個哥哥在世時,是有幾分欣喜的。紀氏一族本來就血脈薄弱,你雖然謀奪皇位,朕卻也並未打算要你性命。隻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一己之私而製造洪水,幾萬條人命葬送在你手裡,朕就算想赦免你,隻怕天下人也不答應。”
“你是紀無咎,你自然可以站在這裡指責我濫殺無辜。”紀離憂低頭輕笑,“你什麼都有,而我卻一無所有。我不在乎彆人的生死,因為無人在乎我的生死。每個人都想成為紀無咎,但有人生下來就是紀離憂。”
紀無咎其實有些明白紀離憂為何會這樣想這樣做。這個人的所有感情在三歲時就已經被扼殺,之後他在仇恨中活了二十幾年,如今眼中除了皇位與報仇,再無其他。為了得到皇位,彆說殺幾萬人,就是殺十幾萬、幾十萬,他恐怕也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紀無咎也就不想在他臨死之前勸服他什麼了,隻是說道“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有。”紀離憂答道,“看在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的分兒上,你可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
“讓我死在葉蓁蓁手上吧。”
紀無咎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天紀離憂持劍砍向葉蓁蓁,本可以傷到她,卻在中途急停,扔了劍任她襲擊,放棄了自己最後的機會。
“你喜歡她。”紀無咎很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實。
紀離憂的唇角漾起溫柔的笑“那當然,她那麼討人喜歡。”
紀無咎覺得他那笑容很礙眼,於是他皺眉說道“蓁蓁如今懷有身孕,隻怕不便行此血腥之事。”
“懷孕了?”紀離憂有些意外,“真是可惜了,我竟然沒發現。”
紀無咎看著他邪氣中帶著些陰狠的笑容,不免有些後怕“所以,朕可以讓你死個痛快,但是蓁蓁就不用牽扯進來了。”
“不一定,你還是問一問她吧,她好像特彆想親手殺了我。”
紀無咎猶豫著,終於還是把紀離憂的事情跟葉蓁蓁說了。葉蓁蓁果然點頭說道“殺他是替天行道,我也算為我的孩子積德了。”
葉蓁蓁恨紀離憂。這個人害死那麼多人,差一點害死紀無咎,還綁架她,非禮她……她很想親手了結紀離憂的性命。
於是她提著劍去了刑部大牢。紀無咎因不放心,命人把紀離憂渾身纏了鎖鏈,幾乎把他包成個粽子。葉蓁蓁去了隻需要戳他一劍就算達成目標。
紀離憂看到葉蓁蓁,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些落寞與哀傷。他說道“你來了。”
葉蓁蓁本以為自己隻需要上前捅一下就好,但是看到他那樣的笑容,她的腳步竟然停下來,皺著眉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紀離憂平靜地看著她,問道“蓁妹妹,如果我沒有害死那麼多人,你會喜歡我嗎?”
“我是有婦之夫。”
“如果……我先遇到你呢?”
葉蓁蓁想了一下,答道“我們大概會成為朋友吧。”
“隻是朋友啊!”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抬頭認真地看著她,“我有一事要向你解釋,倘若你一直誤會,我恐怕會死不瞑目。”
“什麼?”
“我那天,不會真的殺死你。”
“是,你把繩子砍了,我隻會摔死。”
“不是,”他搖頭道,“我在崖壁上布置好了,身上帶了機關繩,到時候我與你一起下墜,卡在峭壁之上,便可逃生。”
葉蓁蓁點頭道“好計。”
“謬讚。好了,我沒什麼要說的了,你動手吧。”他說著,閉上了眼睛。
葉蓁蓁持劍走上前,她舉起劍時,手臂竟抖個不停。末了,她的劍尖停在他的胸口處,猶豫半晌,終於用力向前一捅。
紀離憂吃痛,突然雙目大睜。
葉蓁蓁慌忙撒開劍,後退了兩步。
他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朝她苦澀一笑,說道“蓁妹妹,我錯了。”
葉蓁蓁呆呆地看著他。
“其實我一直在錯。我以為我最想得到的是皇位,其實不是。我以為我死在你手裡會安心,其實也不是。”他自顧自地說道,因為生氣的流失,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蓁妹妹,我此生從未如此難過。”
葉蓁蓁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心中竟也湧起一陣難過,心口隱隱作痛。
他又說道“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我告訴你一件關乎紀無咎生死的事情,你會原諒我嗎?”
葉蓁蓁一聽這話,急問道“什麼事?!”
他卻又問了一遍“你會原諒我嗎?”
“我會!你快告訴我!”
他笑了笑,答道“我與柏香如最初的計劃並非像現在這樣。一開始我們的打算是,我得到皇位,她得到紀無咎。但是後來,她入宮之後,便改了想法,她想讓紀無咎繼續當皇帝,而她自己,則要登上後位。”
葉蓁蓁有些奇怪“她得到紀無咎?她拿什麼得到紀無咎?”
“她能控製紀無咎。”
“怎麼控製?喂,她怎麼控製紀無咎?紀離憂你說話……”
紀離憂再也沒說話。他垂著頭,死在一堆冰涼的鐵鏈之中,體溫被這些鐵鏈吸噬,身體很快變得冷硬。
他的死狀安寧,嘴角帶笑。
離憂離憂,一生未離憂苦。這名字,倒像是一個反方向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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