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眾生見聞錄!
流水聲從四麵牆壁中傳來,好似有溪流在牆縫中蜿蜒。
我環顧四周,之間牆壁開始滲出水珠,表麵像是沾上了腐蝕性化學試劑那樣迅速變形。一股化工廠染料混著新鮮木頭屑的氣味開始從腐蝕的牆麵中溢出,向事務所的中心聚攏。
“來者何人?”
我問了一句,並無任何回答。
牆壁繼續被侵蝕著,原本木色的表麵開始在不知名化學試劑的灼燒下,呈現出各種各樣的顏色。
明黃,湛藍,墨綠,淺粉,鋅白……
這些顏色順著木頭紋理在牆壁上遊走著,逐漸組成一幅流動的畫卷。
仔細看去,湛藍像是流動的河水;淺粉如櫻花樹冠;明黃讓人分不清是日出還是日落;鋅白則是畫麵上移動的人影。
畫上的人物沒有五官,也無分性彆,是一個個剪影。
有些推車在街頭巷尾叫賣;有些在河邊洗衣;有些騎於馬上,手握佩劍於城中巡邏;有些在酒樓尋風花雪月之樂;有些在平房中苦讀,燭光曳曳……
“來者何人?”
我對著畫卷又問了一遍,一位老人家的聲音自畫卷背後響起。
“雲山千層繞梁脊,市井牛娃日鳴笛。執筆大人,此畫可還喜歡?”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畫卷上的湛藍河水突然泛濫,衝向兩岸。白色人影倉皇而逃,卻還是被河水吞噬,卷入其中。櫻花散落滿地,浮於水麵上,似淚似血似柔情。
“不如現身,與我聊聊這畫?”
木椅周邊的空氣震動了一下,一支細杆毛筆憑空出現。
“大人,我本無形無相,憑畫筆走天下。我在此,又在畫中。不必觀我,觀畫即可。”
“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雖無德無才,世人卻稱我為德才先生,實在慚愧。”
我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繼續問道“德才先生,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大人覺得此畫,畫的是什麼?”
此時,畫卷上的湛藍又重新退入河中,岸邊一片蕭條。一些白色人影返回到兩岸,在地上撿些什麼,好像準備重新搭建他們的家園。
“這個村落依靠河水的滋潤得以種植莊稼,繁衍生息。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受到河水之恩澤,也要提防雨季之隱患。”
“說來也是有趣,就算洪水年年泛濫,人們還是會回到這片土地上來耕種;就算洪水年年泛濫,也總會有人不慎跌入水中喪命;就算洪水年年泛濫,櫻花樹卻依舊屹立,嬌嫩的花朵落了一季又開一季。大人認為這是為什麼呢?”
“德才先生為何要問我這些問題?”
“觀畫,也就是觀心。即是觀我的心,也是你的。”
“那德才先生,認為是為什麼呢?”
“人類大多愚癡不可理喻,但總有小部分,可愛的讓人不忍離棄。”
“哦?此話怎講?”
空氣中的畫筆毛刷的部分泛著金光,畫筆移動到牆邊,指著正在拚命蓋房子的人。
“這些人們依水而生,熟知水的習性,因此會把房子也建造的儘量簡易輕便。他們大多沒有囤物的習慣,至少不會在家中囤物。在洪水來臨前幾日,就會一聲不吭地打包起乾糧衣服,偷偷搬走。等到洪水過了,又是最早一批回來的。搶占被洪水滋潤過的肥田,種植莊稼。
這群人,掌握天道運轉,活得精明。”
畫筆又指向一棵櫻花巨樹下站著的人影。
“您猜他是不是本村人?”
“是,但是是村中的怪人,不受歡迎的那種。”
拿著畫筆的隱形人哈哈笑了兩聲。
“也許是怪人,也許是吟遊詩人正好經過此處,暫且依樹感歎,櫻花季過,春未央,夏已至,時節輪轉,快世哉。”
“那這個呢?”
我指了指河岸邊有一群人,這一群人好像正在搭建什麼東西——好像在造小舟。
“他們在造船,想離開此處,順著河流一路向下,去新的地方安營紮寨。也許新的地方比現在更好,也許比現在更差,但這群人的離心已絕。”
“為什麼離開的這麼堅決?是因為河嗎?”
“就算他們罵著河,但還是因為人。就算他們罵著人,但還是因為自己。”
畫麵上一個個小屋子重新搭建了起來,城中又出現了騎馬巡遊的差兵和推車叫賣的小販。洪水像是沒有發生過,村落的恢複速度快到不可置信。
“為什麼要畫這幅畫呢?”
“這是我生前所居住的村莊。”
“你是這幅畫中的誰?”
“你猜猜。”
“櫻花樹下人?”
隱形的德才先生又發出了幾聲爽朗笑聲。
“非也,非也。”
“造舟人?”
德才先生又笑了。
“非也,非也。”
“莫不是市井商販?巡遊差兵?”
德才先生這次笑得是前俯後仰,畫筆在空中隨著他的笑聲來回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