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勒得兩眼翻白,雙手去抓背後的李苑,落地的一腳便歪了,踩在影七腹側,影七當即噴出一口血,身子抽搐痙攣,再無反抗之力。
李苑立刻鬆了手,從那人身上跳下來,抱起影七回撤。
回望幽深冷寂的峽穀,遍地血跡斑斑,其餘鬼衛也再站不起來,唯有影五和暗喜還撐著一口氣。
李苑半跪在地上,把影七緊緊抱在懷裡,影七隻感到五臟六腑都在翻湧著劇痛,嘴角不斷溢出血沫,眼瞳渙散,抽搐著倚靠在李苑懷裡。
李苑的眼睛整個都是紅的,他一次次用指尖給影七擦去嘴角的血沫,不住地吻他的眼睛,用染紅的手扶著他的臉頰,心碎地把唯一的寶貝緊緊抱在懷裡,仿佛如此就能扼住他的魂魄,留住愛人飛快流逝燃至儘頭的生命。
“殿下,我不痛,彆為屬下……失了王族風度。”影七眼前模糊,聽到的聲音也仿佛隔了一層水簾,他想抬起手摸摸殿下的臉,想知道他還願不願意為自己流淚,卻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完全流儘了。
李苑痛苦地看著自己滿地凋零的鬼衛,朝對方低聲嘶吼道“彆打了。你們想要什麼,說吧。”
對方用不熟練的漢語道“請兩位世子殿下跟我們回去,談判之事首領會親自與你們的皇帝交涉。”
他們要親王世子作人質,要挾大承退兵,割讓城池奉上金銀糧食,隻是這二位金貴的人質要在他們蠻族的大牢裡受何等淩虐侮辱,可就不得而知了。
李沫攥緊了鹿角弓,輕蔑道“妄想。”嶺南王世子性格本如此,戰死沙場易,忍辱負重難。
李苑卻抱著影七啞聲道“我願意,讓我自己去。”他的眼睛已經布滿血絲,疲憊至極,似乎輕輕一碰就能泣出兩行血淚,眼神黯如深壑,毫無希望可言。
李沫狠狠瞪著李苑,卻又想不到任何理由反駁。
他們輸了,任何謀略都是徒勞,實力相差之懸殊甚至不是戰術所能彌補的。
李苑感覺到影七在用力抓自己的衣裳,他低頭貼著影七覆著一層冷汗的額頭,把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拿開,李苑隻是想拿開他的手,真正握住他手腕時卻舍不得放開了,他開始後悔自己對他說的那些狠話,他隻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卻不曾想過是多麼不得已緣由方才讓這個小影衛欺騙自己。
如果一個人能為自己獻上性命,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他不原諒,李苑一時忘記了之前的怨恨和失望,此時此刻他隻希望他的小七無事。
李苑牽著影七的手,吻了吻他傷痕細碎的掌心。
影七的喉嚨被血梗住,隻能發出喑啞的氣聲,他哀求李苑“殿下……不要……過去……”
暗喜怔怔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受寵若驚有些廉價,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寵愛,主人會毫不厭棄地抱著他,吻他血跡汙臟的臉頰,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看得出李苑在哄慰著影七,會牽著他的手,甘願放棄尊嚴來換幾個卑賤護衛的命。
他自幼渴望主人正眼看看自己都那麼難,原來這世上還有影衛幸運至此,拚儘性命保護的人也疼著自己。
魏澄拖著藥箱艱難地爬過來,用微微打顫的手強撐著給命懸一線的影七療傷,李苑卻放下影七,朝著對方走去。
“殿下!”影七拚命爬過去,突然劇烈咳嗽,眼前模糊,咳出一灘淤血。
他突然瘋了似的抓住魏澄的手,聲嘶力竭吼道“給我!藥!快給我那個藥!”
魏澄嚇呆了,他從未見過瘋狂得像一頭餓急的狼的影七,下一瞬便明白了影七要的是什麼東西,飛快低頭翻找,把裝著提純雪蘭花的小瓷瓶拿了出來,魏澄緊緊攥著那個小瓷瓶,影七便撐著虛弱的身子去搶“至少讓我試一試……”
魏澄抿著嘴唇,無奈鬆了手。
那瓷瓶竟沒落在影七手裡。
影七回頭望了一眼,暗喜咬開蠟封,把整瓶提純過的雪蘭花全部吞了。
緊接著,暗喜的手背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一層半透明的鱗甲,他身上的傷口在飛快愈合,恰逢此時對方弓箭手的利箭已至暗喜身前,他輕身踮地,驟然消失蹤影,下一瞬便出現在空中疾馳的箭矢之上,再度消失,出現時已躍出數十丈外。
一道箭矢當胸而來,竟撞在暗喜胸口,再無法深入血肉半分,暗喜頂箭疾行,那沉沙弓箭手轉瞬間被暗喜戴著青金刺指的左手捅穿了咽喉。
所有人都被暗喜突然爆發的驚人實力震懾,他和魏澄拿來試藥的老鼠和狐狸一樣,體生鱗甲,凶猛異常,且實力翻番,重傷不流血,刀槍不入。
暗喜一落地,周身五個沉沙戰士便氣絕而亡,重重倒地。
猶如闖進羊群的孤狼。
影五扶著肩膀的傷驚詫自語“我/操,這麼猛,這藥也給我來一桶啊……”
李沫突然醒悟,抓起魏澄厲聲質問“你給他吃了什麼鬼東西?!”
魏澄嚇得舌頭打結“我,我我……”
已經走到沉沙族這一方的李苑趁情勢突變,俯身撿起腳邊的烏夜弓,影四最擅長觀察局勢,即使機會細微渺茫,影四也能在一瞬間便作出決策。他艱難抽出腰間的九節鞭,用力一甩,鞭梢將將纏住了李苑的手腕,將世子殿下甩到了離他的箭筒最近那一處。
李苑從箭筒裡一把抓出那七支沉重的牡丹機括箭,敏捷踏上陡峭礫岩,淩空的一瞬,七支牡丹箭搭於弦上,烏夜明沙弓弦音錚錚作響,雪白的弓弦被李苑的指尖血染得通體紅潤。
七箭齊發,風聲入耳帶著尖銳長嘯,長嘯之聲猶如鷹隼展翼下青冥,瑤鏡無端破,鸞鳥繞天宮,聲傳九霄雲外。
箭中機括爆響,箭頭如同牡丹盛開,每一片典雅蕊瓣皆化劇毒利刃,霎時漫天如雨,落花取人頭,無孔不入,刁鑽毒辣絕非常人所能比擬。
此箭術為齊王李崇景載史絕唱,奔騰萬馬中一箭破軍,猶記名為鸞引七絕。
逼仄峽角徹底成了一個昏天黑地的屠/宰/場,不斷有人中毒箭倒地,再被暗喜伸手鑿碎了後腦,暗喜已然成了收割人頭的地府無常,清澈調皮的雙目漸漸沒了眼白,被一片漆黑取代,身上細小的鱗片不斷脫落,露出底下鮮紅的血肉。
直到沉沙族一百一十二個戰士全軍覆沒,暗喜如同涸轍之鮒,身上細小的鱗片被漁人刮得斑駁狼狽,靜靜站在遍地屍體之中,雙手拳頭血肉模糊,幾乎露出白骨。
他就那麼安靜地佇立著,在入夜第一縷月光掩映下,回頭望著李沫一笑。
李沫眼神中輕蔑不再,他失去了最後一絲鎮定,踏著屍體跑過去,指尖觸及暗喜,把他接到懷裡。
李沫的眼神茫然無措,露出隻屬於少年人的悲傷表情,嘴唇顫抖著,摸索著去抓暗喜的手。
他抓住了,拿到麵前卻隻看見一隻骷髏的手骨,修長溫柔,戴著一排青金刺指。
“啊,暗喜。”李沫脊背發冷,他看見暗喜的血肉在緩緩從骨架上消逝,自左手指尖開始,融化成飛灰。
魏澄捂住了臉,眼淚從指間溢出來,他從沒想過用自己的醫術殺人,當初就不該抱著僥幸之心研製這種泯滅人性的藥。
影七怔怔看著暗喜,若不是他搶了過去,如今在主子懷裡漸漸化成灰塵的就是他自己,他該早和暗喜說這藥無解。
暗喜似乎看穿了影七的眼神,回頭微笑道“我知道是這個下場。我去看望小五哥的時候路過你們說小話,聽見了。”
影七的目光變得深沉,茫然看著他。
暗喜說“京城集會那次我輸給你了,賭注是我的名字。”
“我叫江天心,隨母親姓。”
影七發紅的眼睛瞪得更大,在身下的地麵重重捶了一拳,他掙紮著想要爬過去抓住他的領口,他想質問,又不知還能說出什麼話來。姓江,隨母親姓,原來真是師父江夫人流落在外的那個親兒子。
李沫咬牙推開影七,打橫抱起暗喜,朝著回營的路無聲走去。
暗喜疲憊又惶恐地把頭靠在李沫肩窩,欣慰地閉上眼睛。
李沫望著前方看不見儘頭的路,輕聲問“你想回家嗎。”
暗喜闔眼道“屬下想回嶺南王府。”
李沫不停地走,懷裡的人越來越輕,他感到懷裡的人輕一分,腳步就更快一分,他想追上暗喜消失的速度,嶺南千裡,無始無終。
“暗喜,彆閉眼睛,彆違抗我。”
暗喜用還在融化的白骨指尖觸他的下頜,嘻笑問他“殿下,屬下真的那麼沒用嘛?”
李沫啞聲道“你是我最出色的暗衛。”
懷裡終究隻剩下一具微笑的骷髏,安詳靠在李沫懷中。
骷髏白骨散亂墜地,李沫也跟著踉蹌跪了下去。
感謝訂閱!
這一章更新很長有七千字,可能我淚點低吧,我是哭著寫完的
本周更新(662210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