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日!
說出這句話時,蘇洄並不難過,他隻是很麻木,控製不了自己的言語,也控製不了情緒,甚至無法正常地接收反饋。
他就這樣望著寧一宵,沒有任何表情。
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的寧一宵竟然皺了眉,眼神中有很像痛苦的情緒,一閃而過。
蘇洄無從分辨,也不想揣測寧一宵的內心,他已經精疲力竭,所以轉過臉,看車窗玻璃上凍結的冰。
他聽到寧一宵的聲音,產生怪異的割裂感。
“既然是我提出條件,有沒有價值,應該由我判斷。”
蘇洄望著窗外沉沉的黑暗,一些很頑固的記憶又重現。他記得自己提出分手那一晚說過的每一句話,也知道寧一宵記得,那一晚將他所說過的所有誓言都粉碎,承諾過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笑話。
“我本來就虧欠你很多,這些我都清楚。”蘇洄沒看他,也說不出其他話。
寧一宵沒回應他的話,隻是自顧自告訴他,“我已經決定好了,這是對目前的你來說最好的做法,如果你寄希望於隻靠自己一個人,那就意味著你必須放棄你外婆的生命。
我知道你不忍心,連我這個外人都做不到視若無睹,就當我在幫她。你如果實在介意,就慢慢還,我不著急。”
蘇洄扭頭麵對寧一宵,半靠在車窗上。呼出的白霧覆在他的臉上,被車內的暖氣暈開,像墮入湖水的一灘月,漣漪就能蕩得粉碎。
“需要上床嗎?”他問。
寧一宵沒看他,嘴角平直,看上去就像個從來沒跟他上過床的陌生人。
“蘇洄,我沒這麼無恥。”
蘇洄又笑了,眼角是紅的,“那你讓我拿自己還,拿什麼還?”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看著眼前的寧一宵,會不自覺把他變成過去的樣子,沒有西裝革履,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鎮定和成熟,隻是穿著很普通的衣服,會對他露出彆人看不到的笑容。
“什麼都不需要你做。”寧一宵垂著眼,聲音很低,“等你去看完你外婆,見了主治醫生,我會讓卡爾聯係你。”
說完,他忽然開了車門,自己下了車。
蘇洄感覺不到太多情緒,但眼睛卻很酸。沒多久,司機便開門坐到駕駛座,和他打招呼,並告訴他,寧一宵有彆的事要忙,讓他們先去醫院。
他不明白寧一宵在想什麼,好像想對他做一個正直的慈善家,彆無所求。
這讓蘇洄感到更痛苦,甚至想,讓自己因愧疚而痛苦會不會才是寧一宵真正的想法。
但很快,他在心裡否認了這些。
寧一宵是很善良的人,他明明知道的。
但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語,用這樣的話刺激了他,蘇洄隻是想知道,寧一宵究竟想要什麼,他的生活明明已經步入新的軌道,有全新的社會關係和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伴侶,對著他這樣的人做慈善對寧一宵毫無益處。
更何況,蘇洄始終忘不了重逢那天,寧一宵說看過他的信的表情,還有他接近冷漠時才會有的笑容。
那些被拆封的信,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無法對現實報以任何期待,隻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寧一宵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
行駛中,途經一個緩震帶,一個什麼東西從副駕駛前的儲物盒掉出來,引起了蘇洄的注意。
司機很快撿起,又塞了回去,並笑著說,“是我的感冒藥。”
蘇洄輕點了點頭,“您感冒了?要注意身體。”
“嗯,謝謝。”司機抿了抿嘴唇,“沒事的,快好了。”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蘇洄也不在狀態,車廂內再次恢複平靜。
抵達醫院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接收醫生給出的大量信息,卡爾在一旁給了他很多幫助,幫他解釋和處理事務。
蘇洄很感激,他也覺得自己住院一周是有效的,比鬱期剛發作好了很多,至少能正常答話。
“這一次的消化道出血,還是並發症的緣故。”醫生歎了口氣,“病患年紀太大,預後很重要,後期的治療可能比前期的手術更需要精力和金錢。”
蘇洄明白他的意思,他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就被卡爾搶了先。
“這些都不是問題,醫生,請您儘全力救治楊女士,任何有機會的方案我們都願意嘗試。”
卡爾說得一臉誠懇,醫生也點點頭,“好的,我們知道了,目前病人還要在重症病房觀察一段時間,有什麼新的情況我會通知你們的,你們家屬也在這裡等了很久了,注意自己的身體。”
蘇洄點頭,和卡爾一起目送醫生離開。
乘坐電梯時,卡爾還是對他提起了他不想提的話,“sha剛剛已經把事情交代給我了,我已經吩咐傭人把sha在紐約的房產全部打掃了一遍,做了整理,今晚就可以搬過去。”
蘇洄皺了皺眉,“搬過去?我為什麼要搬過去?”
“sha是這麼說的……”卡爾忽然意識到不對,“你們沒有商量好嗎?”
他感覺自己又成了替罪羊。
蘇洄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愣了半晌,“他為什麼要讓我搬去?”
事實上,寧一宵也沒有告訴卡爾任何原因,隻給了指令。卡爾隻好自己試著去猜,“可能……”
他覺得還是要從手足之情的角度切入。
“eddy,他雖然平時不苟言笑,但其實很關心你和楊女士。
你知道嗎?在這之前他已經連軸工作了一星期,每天都睡不到四個小時,聽說了這邊又出了事,他是直接從灣區飛過來,飛機上也沒合眼,落地就來了醫院。”
蘇洄不否認寧一宵的關心,“但我沒必要和他住在一起。”
“他不會經常去那兒住的。”
卡爾以過來人的經曆告訴他,“他大部分工作重心都在灣區,公司也在那兒,最近是因為收購談判才經常兩頭跑,現在收購的事也塵埃落定,他八成是會回去的,不會在紐約久留,你不用擔心經常麵對他。”
蘇洄思維魯鈍,但依舊感到困惑。
要讓他搬去他紐約的房產,那他的未婚妻呢,又將和他在哪裡的房產共赴婚姻殿堂。
太奇怪了,這個人既不要求他付出身體,也不需要他還錢,隻是將他像一尊花瓶一樣擺放在他想要的位置。
看著蘇洄的表情,卡爾開始對他發誓,“你相信我,我保證你搬過去,又方便又自由,那個房子地理位置很好,你一定喜歡。sha嘴上不說,心裡是很在意你的,他希望你能過得比現在更好。”
蘇洄聽著他的話,總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兒怪。
以他對寧一宵的了解,這些話感覺不像是寧一宵所想,可卡爾也並不像是編造,反倒十分真情流露,於是他隻好把這種微妙感歸結於自己的病。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還是……”
電梯門打開了。
卡爾也沒多糾纏,“你先考慮考慮,有問題隨時聯係我。”
蘇洄點頭,他發現卡爾說出這些話後,臉上會不自覺冒出一些愉快的微表情,就像是做成了什麼很了不起的事,他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
但卡爾看上去是個很不錯的人,樂觀又開朗,聽他說話,蘇洄感覺自己壓抑的狀態也可以得到一點點鬆緩。
儘管如此,蘇洄仍舊覺得透不過氣,仿佛陷入一個避無可避的旋渦。寧一宵要求他搬過去,住在他的房子裡,卻又在他詢問是否需要身體交易時選擇離開,這麼矛盾,到底想要什麼。
蘇洄不知道,想不通,也覺得現在的自己除了虧欠,給不了寧一宵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