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日!
景明沒想到,自己組個接機局,還能看上這麼一出好戲。
他翹著二郎腿,伸長了脖子望著斜對麵卡座的蘇洄,再看看坐在自己對麵冷著一張臉的寧一宵,樂得都憋不住笑。
“哎,我真的特好奇。”景明看熱鬨不嫌事兒大,“你們當年在學校裡,到底有多少人喜歡蘇洄啊?”
寧一宵表情很冷,一副完全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貝拉也忍不住揶揄,“這檸檬水怪酸的吧。”
克洛伊卻十分理智地分析,“感覺eddy這一類的,男生女生都會喜歡,應該有很多追求者。”
景明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朵上,坐在最佳觀景位盯著不遠處正在談話的兩個人,實時轉播給不想看不想聽的寧一宵。
“哎哎,那哥們兒來了。”景明打量了馮程幾眼,見他一遇到蘇洄便有些局促,還恭恭敬敬地把帽子摘了,“長得挺清秀的嘛。”
寧一宵懶得搭理他,也沒有回頭去看。
“sha還是很大方的,”貝拉笑道,“要是我,肯定不讓見麵了。”
寧一宵表現得不太在意,“隻要蘇洄願意就行。”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馮程,蘇洄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好久不見,你長高了。”他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
馮程有些不好意思,麵對蘇洄,他還是會有些結巴,“我……六年了,多少還是長了一點。”
“喝點什麼?”蘇洄叫來了服務生,隨意點了些飲品。
馮程很是局促,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最後按在自己的膝蓋上,也並沒有直視蘇洄的臉。
“其實,我今天想見你,主要是當麵給你道歉,這樣正式一點。”
蘇洄望著他,心裡其實沒什麼波瀾,隻是腦海中會不斷浮現過去馮程怯懦的樣子。
馮程垂著眼,眼睫晃動,“蘇洄,你們家的變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我爸造成的,他……他做了很多錯事,連我自己都無法接受,所以你不必原諒他,但我心裡始終很愧疚,所以還是想對你說聲抱歉。”
說完,他又忙補道,“我知道,其實我現在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也彌補不了什麼……但是真的很抱歉。”
馮程抬了眼,第一次麵對這雙曾經令他魂牽夢縈的眼睛,覺得他好像變了許多,又沒有變,忽然有些難過。
下一秒,蘇洄卻笑了,“這些都和你沒有關係,你爸爸做的事,不應該讓你承擔,你也不需要愧疚。”
馮誌國做的事,尤其是對寧一宵和母親的傷害,蘇洄一輩子也忘不掉,即便是死去的馮誌國再次出現,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蘇洄也沒辦法接受。
可他也很清楚,馮誌國是馮誌國,馮程是馮程,上一代的罪孽不應該由孩子繼承。
馮程聽到蘇洄的回應,愣了一秒。
“你和學長說了一樣的話……”
蘇洄瞥了一眼寧一宵的背影,眼神不自覺變得溫柔,“他那個人,比我更不喜歡聽道歉。對不起三個字是他這輩子最討厭的話了。”
說完,蘇洄看向眼前的人。
“馮程,你願意挺身而出,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馮程立刻慌亂地擺手,有些不知所措,“不、不是的,我……我要是早一點做到,不會這樣……我想過去救你,但是、但是我那個時候做不到……”
蘇洄打斷了他的話,“你一直受關誠的控製,是嗎?”
馮程垂下頭,“我本來也想出國,和學長一樣,但是我爸鬼迷心竅,受他的唆使,撞了學長……還害了你的媽媽,他……他以為這樣做,關誠就會真的給我一大筆錢,給我鋪好前途,但其實他是親手把我送到了關誠身邊,成了他的一條走狗。”
所謂的前程,從那場車禍開始,就已經消失了,馮程沒辦法去任何他想去深造的學校,無法出國,隻能聽命於關誠,受他的安排,在他定好的崗位工作,看似一帆風順,實則乾的都是臟活兒。
馮程也試圖反抗過,當他發現季亞楠的死不尋常,也親眼看到了父親的死狀,當時他就嘗試逃離,但無論去哪兒,都逃脫不了關誠的控製。
“是我太無能了,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可能獲取他的信任,想著總有一天,我這樣的人也能起一點作用。”
即便馮程不說透,蘇洄也能想到他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彆太在意,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蘇洄轉移了話題,語氣輕鬆,“之後有什麼打算?想好了嗎?”
馮程的眼瞼半垂著,盯著眼前的咖啡杯,“我感覺很累,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躲一躲。等這段時間過去,我……我可能會去某個小國家,找個偏僻的城鎮工作和生活吧。”
“不打算繼續讀書了?”
下午的陽光落在蘇洄肩上,襯得他柔軟又溫和。
馮程抬了抬眼,搖頭,“我不知道,或許等我想通了,又會改變主意吧。”
蘇洄點點頭,“也是,很多事情並不是規劃了就能按照計劃走的,慢慢來。”
馮程抬起頭,望著蘇洄,猶豫再三後開口,“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聽到這句話,蘇洄笑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背靠上沙發,看落地窗外的過路人,“有好有壞,但還算幸運,撐下來了。”
馮程一度很擔心蘇洄,剛去到關誠身邊的時候,他恨不得第一時間打聽出蘇洄究竟在哪個精神病院,但關誠從不透露,他無從下手,隻知道蘇洄過得一定很不好。
但他也很清楚,蘇洄走出來了,支撐著他度過那段時光的力量,也與自己無關。
“那就好。”馮程手抓著膝蓋,“我……我其實一直都很感謝你。”
蘇洄不理解,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感謝我?為什麼?”
“在學校的時候,其實沒什麼人和我說話。”馮程回想起那段時光,還是會隱隱作痛,他不像寧一宵,可以呼風喚雨,朋友無數,他卻總是形單影隻,蘇洄的笑容是他灰暗回憶裡唯一一抹亮色。
“隻有你,每次見到我會對我笑,還願意讓我上你家的車,讓我爸順道把我帶回家。每次在車裡,我都不敢說話,隻有你會主動和我分享一些事……”
儘管馮程後來知道,蘇洄的熱情和開朗,很大程度上來源於他的輕躁狂,那其實是他病症的表現,本質是痛苦的。
但這些熱情的確在某一刻,照亮了他。
蘇洄聽罷,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彆,笑了笑,“我們當時本來就是朋友啊。”
馮程停頓片刻,點了點頭。
坐在斜對麵的寧一宵一次也沒回頭,但基本上已經被同桌的幾個人描述得身臨其境。
“小弟弟還挺癡情的,也挺有分寸。”貝拉拿胳膊拐了拐景明,“你還說人家要告白,根本沒有。”
克洛伊瞥了一眼那頭,“很難吧,他應該知道eddy和sha是戀人關係。”
景明覺得有道理,“說不定六年前就知道,還幫你們瞞過呢。”
寧一宵不做評價,隻覺得這裡的紅茶很難喝,還是換了檸檬水。
馮程自覺自己不該繼續說下去了,他一口氣喝掉了杯子裡的咖啡,鼓足勇氣,想對蘇洄做最後的道彆。
“以後,我、我可能就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蘇洄有些意外,眼睛也睜大了一些,“為什麼呢?”
“我……還是不要打擾你的生活比較好。”說完,馮程又立刻補充,“但如果你哪天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請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一定會努力做的。”
蘇洄笑著說,“我們又不是上下級的關係。”
馮程的耳朵紅了,他猶豫又猶豫,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儘管在開口的瞬間,他將“擁抱”改成了“握手”。
“走之前,我們可以握一下手嗎?”
蘇洄瞥了一眼寧一宵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心靈感應,還是他們其實也時時刻刻關注這邊,也不過三四秒,始終背對著他的寧一宵竟然比出一個ok的手勢。
蘇洄忍不住笑了。
見他笑,馮程也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過去,才發現原來他們坐得這麼近。
“啊,那什麼……不握手也沒關係的。”他立刻改口,“我還是直接……”
但蘇洄已經朝他伸出了一隻手,“後會有期。”
馮程盯著他的手,頓了頓,然後十分小心地伸出雙手,短暫地握了兩秒,便立刻鬆開了。
“後會有期……希望你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他的眼神很真誠。
蘇洄微笑道,“你也是,以後要沒有負擔地生活。”
景明盯著那邊看了許久,發覺寧一宵的態度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哎,你之前不是特彆小心眼來著,疑似的潛在情敵都不放過,怎麼這次這麼大方?總不能是因為他這次幫了忙。”
寧一宵表情平靜,“我早就知道他對蘇洄有意思,但從來沒把他當成情敵。”
貝拉不解,吃了一口冰淇淋,“為什麼?”
“他沒戲。”
景明樂了,“那誰有戲?”
寧一宵冷淡道,“誰都沒有。”
“你還真是比以前有底氣了。”景明嘖嘖了幾聲,“都是蘇洄給你慣得。”
景明的嘴裡一向沒幾句正經話,寧一宵從來都聽不進去,隻是這一句他卻在心裡表示認同。
如果換做是之前,他或許還是很難理智和客觀地對待每一個對蘇洄有好感的人,安全感的匱乏令他做不到雲淡風輕,很厭惡有可能失去蘇洄的任何一點風險。他失去過一次,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
所有人都發現不了的弱點,蘇洄看到了,並且願意一次次奉上全心全意的安全感,所有的不確定因素都被蘇洄打破。
他可以明確地相信,這段感情並不存在任何風險。
“弟弟要走了。”貝拉指了指。
寧一宵這時候才站起來,走到蘇洄身邊,自然而然地攬住他的腰,同他一起和馮程道彆。
等馮程走後,他們幾人轉移陣地,來了景明之前訂好的一間餐吧。
“今天必須給我完全放鬆,我叫了酒,管夠。”
蘇洄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過於緊繃,就連躁狂的症狀都被壓製了許多,他腦子裡其實還存留和壓抑著許多瘋狂的念頭,這種感覺很難受,所以蘇洄這次喝酒幾乎沒有節製。
寧一宵想攔他,但攔不住,也知道情況特殊,蘇洄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堵著許多事,隻能讓他放縱一次。
“寧一宵,你一點都不喝?”景明勸他,“這家的紅酒真的特彆好,試試?”
克洛伊點頭,“確實不錯。”
“不用了,我還要開車。”
“你還開車?”景明簡直無法理解,“你確定?”
貝拉也知道他不喜歡開車的事,建議說“彆開了吧,等會兒打電話給司機不就好了。”
寧一宵一向有預見性,“算了,他喝成這樣,一會兒沒準兒要在車上鬨一頓,被司機看到他第二天醒了會沒臉見人的。”
蘇洄已經有些半醉,動作舉止都比平時輕浮了許多,他抓住寧一宵的手,歪靠在他身上,對景明搖頭,“他不想喝就不要讓他喝了,是吧一宵。”
寧一宵笑著低頭,磕了一下他的額頭,“你說得對。”
“對了,過幾天eddy的個人展就正式開放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看看吧。”貝拉提議,“我們還可以組個慶功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