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望著寧一宵的眼睛,遲鈍地點了頭。
“回家吧。”寧一宵摸了摸他的臉頰,“回去我給你蒸雞蛋羹。”
蘇洄幾乎在家躺了三天,成日昏睡,清醒的時間很少。
寧一宵大多數時候都陪他躺著,給他肩膀和懷抱,他們的床墊很大,偶爾雪糕也會擠進來,把他內心的孤獨和空虛擠得很小很小,從巨大的黑洞縮小成一顆鵝卵石,壓在心頭。
在他清醒的時候,寧一宵會陪他看電影和動畫,和他一起拿著油畫棒塗鴉。有很多個瞬間,蘇洄都覺得眼前的他可能是幻覺,但每當這樣的念頭冒出,寧一宵就會用實際行動掐滅,比如在他額頭印上真實的一個吻。
“發什麼呆?”寧一宵語帶笑意。
蘇洄說話的頻率開始恢複,也一點點從木僵中複蘇,不再那麼遲鈍。
但得知邁克和那個記者打算登門道歉時,蘇洄還是很抗拒,並且逃避接收這些信息,又用昏睡躲避消極情緒。
他甚至開始討厭紐約,厭惡這裡亂糟糟的大街和擁擠的人群,還有悶熱的夏天,蘇洄這時候討厭的事太多,從生活中找不到什麼樂趣。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看上去還很平靜,甚至在麵對寧一宵時還能表現出一點輕鬆,好讓他放心一點。
寧一宵並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太了解蘇洄,一個眼神就可以看透。
這是蘇洄將自己封閉在家的第九天,餐桌上擺著出爐不久的焦糖蘋果派,氣味香甜,但蘇洄卻沒有胃口,動作很慢地吃著一勺蘋果餡。
寧一宵為他倒了杯水,毫無征兆地開口,“蘇洄,陪我去冰島吧。”
他的措辭將主體歸結到自己,不是我們一起去,不是我陪你去,而是請求蘇洄陪他。
蘇洄顯然有些意外,半天才反應過來,但卻很猶豫。
寧一宵又問“之前是不是去過?你自己。”
蘇洄想到了和寧一宵重逢的那天,他在酒店咖啡廳撒的謊,於是很誠實地搖頭,“沒有,騙你的……”
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其實過得很悲慘,哪兒也去不了。
“那我們一起去,這樣你可以照顧我。”寧一宵微笑著說,“我單獨去的時候一點也不好。”
“可是,我現在的狀態……很差。”蘇洄垂下眼,一副很怕把事情搞砸的小心模樣,“去了……也很浪費。”
他不想毀掉他和寧一宵的冰島之旅,這是他們都期待已久的。
寧一宵卻說,“怎麼會?就算是同樣的風景,不同的狀態感受到的也完全不同。這次去了,下次狀態變了再去一次,一點也不浪費,還能有兩種體驗,不是很好嗎?”
蘇洄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睫毛輕微地顫了顫,有些動搖。
“你很忙的,已經在家陪我太久了,還有很多工作……”
“就是因為忙了太久了,我也想休息一下。”寧一宵握住他的手,動作很輕地捏了捏,“你能陪我休息嗎?”
每當寧一宵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說話,蘇洄就完全失去了拒絕的能力。
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個麻煩,可能會對這趟旅程帶來無比糟糕的體驗,但他還是忍不住應允,隻是因為不想讓寧一宵失望。
“那……好吧。”
寧一宵微笑著,輕輕磕了一下他的額頭,“謝謝小貓。”
雪糕仿佛也感同身受,興奮地繞著兩個人打轉,還意外獲得了一個小零食,於是更加激動,大叫了幾聲。
寧一宵製止他,“安靜點。”
雪糕又叫了一聲。
“嚇到他,我就把你送走。”
蘇洄見識過寧一宵的幼稚,但還是被他說的話給弄得啞口無言,隻好抱住了雪糕,安慰真正的小狗,“他嚇唬你。”
寧一宵拉過他的手臂,“蘇洄,你也這麼抱我。”
於是蘇洄也乖乖摟住了他的脖子,這樣的動作幾乎隻有躁期的他才會做,通常是想要求得一個吻,或是更多。
現在麵對麵,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蘇洄卻無端生出一絲羞愧,所以避開了視線。
寧一宵卻說,“你真好看。”
蘇洄下意識想說不好看,但被寧一宵糾正過太多次,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硬生生變成寧一宵教給他的標準答案。
“……謝謝。”
“不客氣。”
在寧一宵驚人的行動力下,簽證到手後他們便坐上了飛往冰島的航班,像一場打破計劃的出逃。因為服過藥,六小時的飛行裡蘇洄大部分時間都睡著,但在睡夢裡還是握著寧一宵的手。
落地是上午九點,這裡才下了場小雨,霧蒙蒙的,氣溫十五度,並不像蘇洄所熟知的初夏。
寧一宵從租車處取了車,接上乖乖等待的蘇洄,按照導航向酒店開去。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出來旅遊。”
明明是尋常的一句話,但蘇洄卻莫名感覺寧一宵的聲音裡透著些許不安,於是將視線從窗外的草浪移開,望向他。
果不其然,寧一宵的手有些抖。
蘇洄難得在鬱期如此敏銳。
“怎麼了?”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寧一宵的腿上,“是不是不舒服?”
寧一宵笑著說沒有。
隻是剛剛,他的腦中突然閃現了自己獨自一人來到冰島的畫麵,但影響不算大。
“我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準備,這裡沒車不行,所以租了一輛,但是我那個時候完全開不了車,所以差一點又出事故,不過還好,運氣不錯,沒出事。”
寧一宵訴說的語氣很平淡,仿佛與他無關,但蘇洄默默聽著,卻很難過。
他望向前方的一小片草原,草浪被風吹拂著,沿著山坡層層浮動,是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洋。
“一宵。”蘇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說,“我們停在這裡吧。”
“怎麼了?”
“我想下去呆一下。”蘇洄指著車窗外的山穀,“很漂亮。”
“好。”寧一宵把車停在一邊,陪他一起走了下去。這裡漫山遍野的青草,鬱鬱蔥蔥,綴了星星點點的野花,卻透著其他地方沒有的冷色調,令他想到影音室的那部電影。
剛下過雨,泥土和草木的氣味仍在翻湧。他陪著蘇洄走進去,風很大,將兩人的頭發都吹得亂亂的,飛揚的衣角也重疊。
寧一宵手還是有些顫,所以沒有牽蘇洄,而是試圖先平複自己的內心。
他站在原地,抬頭望著這片山穀,感覺熟悉又陌生。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冬天,正是最冷的時候,極夜,還遇上了風暴,風雪交加。
同樣的一條路,可這裡一片荒蕪,被冰雪覆蓋,沒有半點生機,一如他當初的心境。
那個時候的他很希望蘇洄也在,或許看到的風景就不隻是荒原一片。
回過神,蘇洄已經走得有些遠,他背對著自己,在一片草浪中蹲下來,似乎在觀察草葉,不過很快又站起,這樣重複了好幾次。
“在看什麼?”
寧一宵慢慢踱步過去。
蘇洄低頭忙著什麼,不過很快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回到他身邊,動作有些慢。他穿著淺藍色的衛衣,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看上去像個孩子。
當他走近時,寧一宵愣了愣,因為蘇洄伸出手,遞給他一朵紫色的花。
花朵很美,在狂風中顯得脆弱,但又很頑強。
見他沒有反應,蘇洄也沒說話,隻是又遞了一次。
寧一宵回過神,接了他的禮物,“謝謝。”
蘇洄搖了搖頭,乾淨的麵龐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他牽起寧一宵的手,輕輕撫摸他的手指。
寧一宵望著手裡的小花,視線稍稍偏移,不經意間瞥到蘇洄衛衣口袋露出的幾根花莖,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這是什麼?”他伸手,抽出那些花莖。
也是花,很多花。
誰知蘇洄竟有些急了,想奪走寧一宵抽出的這些。
寧一宵不明所以,故意把手抬高到他踮腳都夠不著的程度,拿話逗他,“偷偷摘了這麼多,隻送給我一朵嗎?好小氣。”
“不是的。”蘇洄垂下眼,有些難堪,隻好慢吞吞解釋,“這些……都不好看。”
他看了一眼送給寧一宵的那朵紫色小花,聲音很輕。
“這個最好看,我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