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科長!新鮮鱖魚到啦!"小張掀開厚棉布簾子,冷風裹著魚腥氣撲麵而來。周淮民猛地回神,采購單上"鱖魚二十斤"的字跡被手汗洇開一團墨跡。他抹了把臉,後廚的煤爐子烘得人臉發燙,可脊背卻涼津津的。
"這魚眼睛都渾了,退回去。"周淮民用鐵鉤子挑起魚鰓,暗紅色的鰓絲讓他想起秦淮茹最後那口咳在白手帕上的血。供銷社老王探頭進來賠笑:"周科長通融通融,這大冷天的……"
"嫦娥仙子?"周淮民差點咬到舌頭。那姑娘醉眼朦朧地揮開他伸過去的手,廣袖掃翻了旁邊醃鹹菜的陶甕,咕嘟咕嘟冒泡的鹽水瞬間浸透了周淮民的千層底布鞋。
"放肆!"嫦娥突然坐直身子,鬢邊珠翠叮當作響,"本宮……本宮可是要下凡曆劫的!"說著又歪倒在酸菜缸上,懷裡的玉兔繡囊硌得她直皺眉,"這勞什子人間,連桂花酒都兌了水!"
周淮民揉著太陽穴蹲下來:"您老人家又偷喝蟠桃會的酒了?"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了——這語氣活像對著自家闖禍的妹妹。嫦娥突然咯咯笑起來,指著他鼻子道:"你個小采購員懂什麼?天庭那幫老古董……"
話沒說完,前院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周淮民剛要起身,袖子卻被拽住了。嫦娥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眼波流轉間竟帶了幾分人間女子的嬌憨:"彆……彆告訴二郎神……"
"周科長!廠辦急電!"通訊員小李舉著話筒衝進來,看見這幕嚇得差點摔了電話。周淮民趁機掙脫,三步並作兩步接過聽筒:"我是周淮民……什麼?互聯網培訓名額?"
"周科長!這魚真不能退……"供銷社老王的聲音把周淮民拉回現實。他盯著水槽裡奄奄一息的鱖魚,突然抄起網兜把魚全倒進了泔水桶。"走,跟我去漁業公司。"他對小張說,"要活蹦亂跳的,死魚彆想進咱們軋鋼廠大門!"
"周科長!周科長!"小張的呼喊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周淮民回過神,發現已經走到廠辦大樓前。玻璃幕牆上貼著大紅喜報:"熱烈祝賀我廠周淮民同誌榮獲市先進工作者稱號!"
推門進辦公室時,李副廠長正對著搪瓷缸吹茶葉沫。"小周啊,"他放下缸子,茶漬在桌麵上洇出個月牙形,"這次互聯網培訓,廠裡決定派你去。"
周淮民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秦淮茹臨終前塞給他的存折,牛皮紙封皮上還沾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李廠長,我想帶個人。"他聽見自己說,"供銷社新來的小陳,計算機專業畢業的。"
李副廠長茶缸子當啷一聲磕在桌角:"胡鬨!這是去學習,不是過家家!"
"互聯網要變天。"周淮民突然想起那個飄著鹹菜味的午後,嫦娥醉醺醺地說"天庭那幫老古董"。他直視著領導的眼睛,"再過十年,咱們的采購單可能都不用紙了。"
周淮民笑著應了,轉身時卻撞見個熟悉的身影。何雨柱拄著拐杖站在胡同口,棉襖領子豎著,活像隻鬥敗的公雞。"聽說秦姐把存折留給你了?"他聲音沙啞得像生鏽的鐵門軸。
風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雪粒子往人脖子裡鑽。周淮民把存折往兜裡塞了塞,秦淮茹用鉛筆寫的密碼還洇在紙背上。"柱子哥,"他撣了撣何雨柱肩上的雪,"秦姐臨走前說,讓咱們都好好活。"
何雨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拐杖在青磚地上敲出急促的篤篤聲。"她總說……總說你這人靠得住……"話沒說完,人已經踉蹌著往巷子深處走去,棉鞋在雪地上拖出兩道歪歪扭扭的痕跡。
強子沒接煙,喉結上下滾動著:"出岔子了。原來說好給咱留三噸焦炭的李主任,今早突然變卦……"他突然拽住周淮民的袖口,"周哥,你得幫兄弟這遭!我表弟在煤建公司當調度員,他說隻要你能弄來二十斤全國糧票……"
"等等。"周淮民打斷他,目光掃過那個始終低頭不語的年輕人,"你表弟?"他忽然伸手摘掉對方的帽子,露出一張腫脹的左臉,"這巴掌印新鮮著呐,強子,你當我瞎?"
"茶就不必了。"蘇文清從包裡抽出本劇本,"這是您寫的《鋼花怒放》?"她翻開扉頁,指腹摩挲著泛黃的稿紙,"第三幕工人罷工的戲,為什麼讓女主角去敲警鐘?"
寧永康的喉結劇烈滾動:"因為、因為我覺得……"
"周同誌,這二十斤糧票……"李主任搓著手,金戒指在指節上晃得人眼花。
"李主任說笑了。"周淮民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牛皮紙包,重重拍在合同上,"這是采購科剛到的富強粉指標,五十斤。"他故意讓紙包裂開道口子,雪白的麵粉簌簌落在李主任的千層底布鞋上。
掛斷電話,他衝小劉使眼色:"去把倉庫那兩箱貼著"易碎品"的箱子搬上車,再找張紅紙寫上"省機械廳特供"。"
小劉瞪大眼:"周哥,那可是你……"
"少廢話!"周淮民踹他屁股,"再磨蹭天黑都到不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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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誌對不住!"周淮民跳下車,伸手要扶時突然愣住。地上的姑娘抬頭,露出於文靜帶笑的眉眼。
"周同誌這是要去哪兒啊?"她拍打著褲腿上的灰,裙擺下的小腿白得晃眼。
周淮民暗罵晦氣,麵上卻堆起笑:"給鋼廠送點土特產。於會計這是……"
"我回家啊。"於文靜指指不遠處紅磚樓,"我家就住三單元,周同誌要不要上去認認門?"她說話時,卡車副駕的車門突然"哐當"一聲自己關上了。
"不早了,周同誌路上小心。"於文靜突然站起身,發梢掃過他手背,"對了,"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個信封,"我表哥在機械廳當差,他說你們廠的申請報告,壓在采購處王處長那兒了。"
"條件呢?"他點燃打火機,火苗在信封下跳動。
於文靜笑得像隻小狐狸:"周同誌是聰明人。我要的不多,"她踮起腳尖,溫熱的唇擦過他耳垂,"下個月職工代表大會的投票,記得投給該投的人。"
卡車重新啟動時,周淮民從後視鏡看見於文靜站在梧桐樹下,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光影。她突然抬手做了個端酒杯的動作,紅唇翕動,無聲地說:"我等著。"
"周兄弟可算來了!"調度主任的聲音帶著酒氣,"王處長等這酒等得眼都綠了!"
周淮民示意小劉搬箱子,自己從兜裡掏出紅塔山:"主任,這貨……"
"放心吧!"主任接過煙,在手電光下晃了晃,"王處長都打點好了,你們軋鋼廠的貨明天一早就裝車。"他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淮民心裡咯噔一下,就聽主任說:"你們廠李科長今天也來過,說是要追加二十噸貨。"他嗤笑一聲,"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省機械廳的批條都下來了,他還想插隊?"
"不好!是夜班車!"調度主任臉色大變,"周兄弟,趕緊把車開走!這批貨要是被巡邏隊看見……"
"周哥!救我!"李卓突然扯著嗓子嚎起來,"那批廢鋼真是我撿的!"
李抗戰猛地回頭,軍用皮靴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的摩擦聲:"撿的?你當保衛科是吃乾飯的?三號倉庫的特級鋼材是你說撿就能撿的?"他一把揪住李卓的衣領,露出脖頸上猙獰的刀疤,"老子在前線打仗的時候,你還在你媽肚裡轉筋呢!"
周淮民從牆上跳下來,帆布包裡的采購單簌簌作響。"李主任,先消消氣。"他從褲兜裡摸出包大前門,煙盒角已經被體溫焐得發軟,"這孩子我了解,膽兒比耗子還小,敢偷倉庫?"
李抗戰接過煙,打火機哢嗒一聲躥出火苗。火光映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像把出鞘的刀:"周采購員,這可不是你跑供銷科能擺平的事。昨天廠辦剛接了軍工訂單,今兒就少半噸鋼——"
"所以更不可能是他。"周淮民突然打斷,手指在李卓沾著油汙的校服上點了點,"您聞聞,這味兒是20號軸承鋼,三號倉庫存的都是45號碳素鋼。再說這小子褲腳沾的是紅丹粉,咱們廠防鏽漆上個月就斷供了。"
李抗戰愣住了,煙灰簌簌落在李卓臉上。周淮民趁機把采購單拍在對方胸膛上:"紅星機械廠昨天剛拒收一批軸承鋼,說含硫量超標。您要是不信,現在騎我的永久牌去東郊倉庫,保管能在廢料堆找到帶紅漆編號的鋼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