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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散的人群紛紛停下,後撤的修士回頭大喊“照水劍是照水劍”
雲舟被照水劍的威壓衝開,他的法袍被靈力激蕩割得襤褸不堪,麵頰被劍光餘威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鮮血同泥塵混在一起,他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
可他掙紮著爬起,頂著照水劍的威壓也要往雲堯身邊而去。
城主府的修士圍來,以為他被魔修所傷。
幾個大成期修士一同拽住他“雲舟道友,你師兄入魔了”
雲舟掙脫不開。
雲堯被照水劍光死死地釘著。
他似乎很疼,眉頭緊鎖。
可他轉過頭來看見雲舟,竟是笑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落月峰來人了渡劫期魔修出現在照水城,落月峰自不可能坐視不理。
領頭的正好是玄方。
玄方麵色沉沉,利落地收了籠罩在雲堯身上的照水劍光,印刻著封魔符文的鎖鏈爬上雲堯手腳。
“把他帶去蒼古塔。”玄方說。
雲堯從始至終沒有開口。
雲舟被好幾個大成期的修士拉著,他伸著手,怎麼也夠不著被落月峰弟子帶走的雲堯。
“師兄。”
雲舟明明在張口,卻仿佛一瞬間力竭到發不出聲音。
可安無雪卻聽到了這一句“師兄”。
不是雲舟說的。
是他身邊的人。
他轉頭望去,發現謝折風並沒有看著雲堯回憶裡的畫麵,仍然在眺望著照水劍的方向。
雲堯回憶中的照水劍並不清晰,模糊得如同水中倒影,謝折風卻眸光黯淡地看著。
方才那一句“師兄”,還有眼下這般望著照水劍
他又想到我了
安無雪心底一片死寂。
想念這個詞對於已經死在千年前的“安無雪”而言,又有什麼意思
這想念還是來自謝折風。
他生前從未得到謝折風一句應答,畢生謀求,最後得到的不過臨死之前師弟隱沒在風雪後的背影。
死了呢
師弟追著他的殘魂去荊棘川哭喪,數百年來還在搜尋和他有關的消息,照顧困困,甚至要追尋他身上那幾張上不得台麵的符紙的源頭。
這一切,他先前都當作是謝折風高處不勝寒了數百上千年,乍然回首產生的自欺欺人的“後悔”。
可他剛才看到了宿雪那張臉。
謝折風養了個和他極為相似的爐鼎在身邊。
他見過不少人間情愛,自是明白,唯有情愛之心,方才能讓人愛屋及烏到如此地步。
多麼新鮮。
師弟對他有過情愛之心
他寧願不要。
他寧願醒來之後看到謝折風忘了他,落月峰首座的名字永遠埋葬在千年前的圍殺之中,他和前塵往事再無乾係。
雲堯的殘魂記憶之中,照水城四方的景色都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
安無雪低頭看著模糊蔓延至腳下,驀地說“仙尊。”
謝折風這才回神“嗯”
“今日提了兩次師兄了。”
身側的男人似是意識到他要提什麼,眉頭微皺。
他隻是木然地說“我沒記錯的話,那位落月峰上任首座仙尊唯一一個同宗同門的師兄,隕落在千年前,是仙尊親手以出寒劍大義滅親。”
“我若是仙尊的那位師兄”他側過頭,直視謝折風,目光無悲無喜,“或許會更希望仙尊乾脆當我是個誤入歧途修濁入魔的罪人,而仙尊繼續高坐蓮台、統禦兩界,做世人心中屹立不倒的高峰,莫要回頭,莫要後悔。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顯得他的死像個笑話。
我都沒後悔呢,你後悔什麼
後悔了又如何
我能拔出春華劍,刺入當世唯一一個仙者的胸膛嗎
他低笑一聲,不再看身側之人。
謝折風一時怔怔。
若是換個人站在這裡,怕是根本說不完這番話。
可宿雪本就和安無雪上一世格外相似,謝折風恍恍聽著,雙眸中痛色愈顯,竟有些急促地想要爭辯“我不是”
周圍照水城模糊的景色倏地消失,一片漆黑覆蓋而來。
兩人儘皆一頓。
雲堯殘魂的記憶還沒有結束。
落月峰如果把入魔修士帶回宗門的話,隻有一個地方是用來處置以身入魔的渡劫期仙修的
安無雪渾身一僵。
果不其然。
漆黑褪去,周遭還是昏暗一片,四方都是被冰霜覆蓋的牆體,唯有僅一人寬的細窗透著細微天光。
結界裡三層外三層地落下,將一切人世繁華隔絕在外。
隻剩死寂的冷。
蒼古塔頂層。
飛鳥不落,九死一生。
他們處於雲堯的記憶之中,本是接觸不到任何處於過往中的感知的。
可他看著在重重鎖鏈下低著頭毫無聲息的雲堯,想起當年自己在這裡度過的百日。
百日於修者而言,隻是眨眼一瞬但他被關押在蒼古塔中那百日仿若比百年還長,熬得他隻覺得自己的血肉都溶進了蒼古塔的冰霜中。
他仿佛又感受到了當年的寒冷,僵直地站在那裡看著。
謝折風剛才便一直看著安無雪,即刻便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這人皺眉“你怎麼了”
安無雪沒有應聲。
謝折風說“拿好養魂樹精,莫要耽誤正事。”
這人以為他是傷口疼了,抬手觸上他受傷的左肩,指尖靈力一動,就要覆上。
冰寒靈力剛起,安無雪這回切實得冷得一個激靈,趕忙撤開幾步。
“你”
“我冷。”他說。
謝折風一愣。
前方,雲堯的魂魄已經越來越虛弱了。
落月峰犯了大罪的弟子進來都不一定能走得出去,更何況是一個身懷濁氣的魔修呢
他的渡劫期還是吸收濁氣的那一刻硬生生拔上去的。
他支撐不了多久了。
雲堯一動不動地掛在符文環繞的鎖鏈之下,低著頭,氣若遊絲。
“遝”
“遝遝”
長靴踩著地上終年不化的霜雪而來。
男人一襲白衣,緩步走到雲堯麵前。
謝折風
謝折風怎麼突然過去
安無雪轉頭,卻發現謝折風仍然站在自己身側,對另一個“謝折風”的出現並無意外之色。
他又看回去,見雲堯麵前也有一個謝折風。
那是兩百年前的謝折風
兩百年前出寒仙尊來蒼古塔乾什麼
當年的謝折風站定在雲堯麵前。
這人低聲問“你冷嗎”
沒頭沒尾的。
雲堯恍惚中,點了點頭。
“有多冷”
謝折風站在細窗旁,看著結界外的天光。
雲堯低著頭,笑了一聲,語氣溫和“道友既然站在這怎麼問我冷不冷呢”
“我”謝折風喃喃道,“我感受不到了。”
長生仙不受世間凡俗禁錮,已經再也體會不到蒼古塔的冰寒。
雲堯再沒說話。
謝折風在細窗旁站了一會,走了。
他們一個一直望著彆處,一個氣若遊絲地一直低著頭,誰也沒見著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