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雲堯徹底撐不住了。
他生在照水城,長在雲劍門,自小便是同輩中最年長最沉穩的那一個,最終卻帶著一身冰霜與濁氣,長眠於蒼古塔頂層。
他死了。
又是一片漆黑泛過,不知過了多久。
雲堯記憶的視角居然重新亮了起來。
是雲舟。
雲舟竟然捏了個和雲堯生前一模一樣的傀儡身體,又找到了雲堯的一縷殘魂,將殘魂放置於傀儡當中。
死在蒼古塔的魔修,不論是身體還是神魂,都會逐漸湮滅。
雲舟隻能找到最後一縷殘魂,殘魂在傀儡身體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點動靜也沒有。
雲堯的殘魂能隱約感受到周圍的一切,可他隻有最後一點執念在,渾渾噩噩的,既動不了,也說不了話。
“師兄,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欺負你了,你能再對我笑一下嗎你笑起來很好看。”
“我沒有回雲劍門,我也沒有把鏡妖帶去落月峰,我一直在找你。如果你醒了,你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好不好”
“今天東滄海的浪潮好大以前你經常趁著浪潮大,帶我去滄海旁,說我平時隻注
重修為和劍法,不練身法,早晚有一天要在身法上吃虧。你讓我在浪潮中多修研身法,我總是敷衍你,今日不敷衍了,你教教我”
“我翻了好多古籍,問了好多人,他們都說人死如燈滅,殘魂不是生機。我不信”
“”
雲舟隔三差五地來看雲堯,每次來,總是帶上一大堆和神魂有關的天材地寶。
但這些全都沒有用。
他自言自語久了,逐漸覺得無趣起來。
他開始控製著傀儡的身體,模仿著師兄的性情,自己同自己說話。
“師兄,你再和我說句話好不好我求你,算我求你”
“我什麼都不要了”
又是幾度春秋。
這一回,雲舟腳步匆匆,神色之中滿是期待。
他對雲堯說“師兄,我查到了,落月峰有一株天地至寶養魂樹,是仙尊費勁力氣找來的,養魂樹中有養魂樹精,可勘破魂靈、滋養魂魄。”
“隻要我能拿到此等至寶,你的殘魂就能恢複如初。”
記憶中,場景一轉。
雲堯的傀儡身體在照水城等了一會,隻見雲舟帶著一個人回來了。
是宿雪。
宿雪本人似是很安靜,乖乖地跟在雲舟身後,沒說什麼。
安無雪不由得提起心來,擔心謝折風看出真正的宿雪和自己的不同。
好在雲舟也不想外人看到自己和“雲堯”之間相處,把宿雪帶來之後便將宿雪安置在另一間房。
他對雲堯說“師兄,仙尊曾親往一處濁氣失控之地,不知去查了什麼。我機緣巧合,打探到仙尊是在探查一個人是否來過那濁氣源地。我找來的這個凡人,他和仙尊在意的那個人很像,隻要我把他帶去落月峰,我就能順理成章地混進去。”
安無雪聽著,立時明白,謝折風是在打探上一世的他的行蹤。
他隕落之前染上了濃厚濁氣,如何染上,他還沒來得及告知謝折風,便已經死在了出寒劍光之下。
如此濃厚的濁氣,非尋常之地能夠擁有。
謝折風這是在查當年他是如何入魔的
那可真是無用之功。
致使他入魔之地,已然不複存在。
出寒劍尊就是找上成千上萬年,也不可能有所進展。
雲堯的記憶中,雲舟又說“當年師父讓你受刑,你很疼吧我為你出氣了,我殺了師父他們,但是你放心,我知你素來疼愛雲皖師妹他們,我把他們藏起來了。我混進落月峰,隻等落月峰知道雲劍門滅門的消息,我就可以以雲劍門弟子的身份,請求仙尊拿出養魂樹精徹查。到時候,養魂樹精出了落月,我再想辦法搶過來。”
隨後,雲舟控製著雲堯的身體,帶著宿雪,三人一同上了落月峰。
至於那個最初被雲舟降服的鏡妖,便留在雲劍門,助他維持幻境。
至此,雲堯殘魂的記憶方才徹底終了。
安無雪手中,養魂樹精的金光一閃一閃,逐漸暗了下去。
他明白了雲堯的執念所在。
四方光景大變。
他和謝折風又回到了雲劍門,雲堯的身體在他麵前,仍然安靜地閉著雙眸。
下一瞬,雲舟急促的嗓音傳來“把師兄還我”
他們於殘魂的回憶中眨眼百年,其實不過一瞬間。
雲舟緊握靈劍,再度提劍殺來,渡劫中期修為顯露無疑。
周遭靈氣沸騰,疾風摧折四方長柏,隨著暴起的靈力一道直逼安無雪而去
謝折風驀地回神,眸光輕瞥,雙指並攏,靈力凝結。
春華尚在劍鞘之中,一旁長柏之上,一支細枝逆著風流,裹著冰霜,眨眼間竟是以區區結霜的樹枝擋住了雲舟的傾力一擊
雲舟渾身一震“你不是渡劫初期”
話未說完,劍氣已至。
颯颯風聲中,謝折風分明並未執劍,劍光卻好似無處不在。
謝折風沒有將出寒劍帶出落月峰。
可安無雪站在一旁,感受著冰寒靈力激蕩四方,上一世隕落前那徹骨寒涼仿若自心底蔓延。
這人曾經也是這般,抬手間喚出劍光入他心口,誅殺他這個罪有應得之人。
當時的他,在謝折風眼中,和此時的雲舟又有何區彆
可這人卻在無情道圓滿登仙之後、在他已經屍骨無存了足足千年的此刻,留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爐鼎在身邊。
思緒不自覺被牽扯到此處,他隻覺得劍光刺目,冷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趕忙挪開眼。
靈力一陣一陣蕩開。
鏡妖的本體都在震蕩中徹底四分五裂,碎得到處都是。
安無雪目光落於彆處,佯裝緊張,實則心下隻有困惑。
剛才打鏡妖便花了許久,眼下對付雲舟居然也沒有一擊斃命。
謝折風化身修為不高,可謝折風不是可以動用神魂修為嗎為何既不以靈力灌注春華之上出劍,又不以仙者境界的神魂擊潰對手
不多時,隻聽雲舟又驚又怒又慌“你不是普通的渡劫期修士,你究竟是誰”
謝折風冷冷道“我歸山那日,落月護山大陣給我傳來異象,養魂樹精徹查諸峰不曾有果,唯獨沒有查過霜海你早已暴露。”
此言已算是表明身份。
雲舟不可置信“仙尊”
他後撤幾步,卻又瞧見雲堯仍在安無雪身側,咬牙,再度道“不,即便你是仙尊,你也不是仙尊”
他看出了謝折風化身的實力未達仙者境界,劍尖劃破指尖,凝出本命精血於劍鋒之上
刹那間,雲舟一頭烏發轉灰,甚至冒出幾縷白發。
他以壽數為咒,要同謝折風硬拚
謝折風麵不改色,問他“你如何尋到雲堯殘魂,又是如何造出與雲堯生前無二的傀
儡”
雲舟不答,徑直攻來。
謝折風手中劍氣凝現,抬手間,不費吹灰之力地隔開了雲舟和安無雪。
安無雪趁著他們二人交戰,借著養魂樹精的能力,同雲堯那僅剩本能意識的殘魂交流著。
他在確認雲堯的殘魂執念。
待他再度轉回頭看去時,雲舟已被謝折風凜冽靈力掀翻在地,扶著靈劍,嘴角滿是鮮血,似是無力起身。
可他仍然用儘全力,抓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又是吐出幾口鮮血,渾身發抖著站起來。
他衣衫襤褸,身上滿是劍光劃破的傷痕,頭發白了大半。
方才以精血透支的修為徹底散去,雲舟麵如白紙,竟是仿佛須臾間蒼老。
他已經注定了功敗垂成。
眼下這幅匍匐在地起不來身的樣子,哪裡還有雲堯記憶中那個樹下舞劍的少年的影子
“把師兄還我”
他還是說。
安無雪捧著樹精,平靜地說“還你又如何呢”
他這話似有彆的意味,正待出手的謝折風動作輕頓。
雲舟一愣。
安無雪垂眸。
他勾動樹精靈氣,又有雲堯殘魂意願的配合,不費吹灰之力地勾出了雲堯那微薄的殘魂。
養魂樹精金光的籠罩之下,殘魂不但沒有變得凝實,反倒逐漸稀薄了起來。
竟是眼看就要消散。
安無雪嘲弄般笑了一聲。
“你看明白了嗎”他問雲舟。
雲舟怔愣著,謝折風反而先一步臉色突變。
“殘魂就是殘魂,修士身死魂滅才有殘魂,這本就是隕落之兆,哪有什麼養魂樹精滋養殘魂的複生之法”
“養魂樹根本不能起死回生。”他說,“雲舟,你即便是找到了殘魂,即便是搶到了養魂樹精,也是白費功夫。”
“你的師兄死了,徹徹底底地死在了兩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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