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鎮依托天碑學院,經過近三千年的發展,早已經從當初的一個小城鎮變成了嵐州首屈一指的大城。如今這裡定居百姓超五萬戶,幾乎可以媲美嵐州的州府五鹿城,梅蘭鎮上的各行各業,尤其是商業、娛樂業尤為發達。
並且因為有學院的蔭蔽,梅蘭鎮三千年來幾乎從未遭受過戰火劫難,甚至多次在皇朝更替的兵亂年代成為天下人的庇護之所。
同時,為了保證學院內部的清淨,天碑學院將三年一屆的“學院選材考試”也設在了梅蘭鎮舉行,讓這裡更是長期彙聚了來自九州各地的讀書人。梅蘭鎮上常規的客棧、酒肆遍地,而作為文人騷客最喜歡的去處,聚集著靚麗“佳人”的青樓自然也是數不勝數。
回想起自己在梅蘭鎮青樓廝混學曲的時光,徐林自嘲般地嗤笑了幾聲。
接著他以熟練的手法綁好發髻,插上玉簪,再仔細地對鏡正了正衣襟,一切妥當後,邁步向膳房走去。
臨出寢房之前,徐林特意“忘了”關上院門。這是他這麼多年營造人設而留下的習慣在生活中不經意地展露諸多缺乏常識的表現,以及種種花用無度的行事、時常口無遮攔的言語,當然包括每旬的休沐日不忘流連於青樓之中,都能讓學院的其他學子發自內心地認同徐林是個沉迷享樂的紈絝子弟,從而對他敬而遠之,以免沾染什麼不良習氣。
對他而言,“嫌棄”這種情緒,遠比“同情”受用的多。嫌棄,便會保持距離,相安無事,不會產生多餘的牽絆。而同情,無論是何種層麵上的同情,對注定早亡的徐林來說,都是不需要也不想要的情感。
天碑學院的學子寢房分布在一座座的獨立圍合式小院中,通常四名學子共住一院,每人各住一間。其中東、西各一廂,南麵兩廂,例如徐林就住在東廂,江源與李櫟住在南廂,周舫住在西廂,四人共圍一院。學子們除了日常起居、學習功課在各自的寢房主室外,盥房、茅房都設置在公用的大型後院,甚至每塊後院還有一塊可供健身練武的小操場。
天碑學院雖以讀書為主業,卻也並不禁止學子文武兼修。更何況“君子六藝”中的“射”、“禦”兩藝原本就是屬於武力修養的範疇。且大楚朝以武立國,在開國以來四百餘年的俗世大環境熏陶之下,天碑學院也隱隱有了以陽剛為美的尚武之風。
其實天碑學院雖然進入門檻嚴苛,但學院內的生活卻是寬鬆的很。除了學子必須順利通過每年秋祭大考的檢驗,以及必須參加春祭拜聖人的大典之外,學院對學子們的日常生活並無任何強製要求,時間全可自行支配。這也是為什麼即便徐林缺席了兩年多的晨課,學院也並不處理他,因為徐林每年的秋祭大考均能獲得甲等下的成績。
不過徐林連續兩年缺席春祭大典,卻是犯了學院大忌,所以負責教導他們這一屆學子課程的趙教授已經對他下了最後通牒,明年如若再敢缺席,定然要逐出學院,以儆效尤。對此,徐林的態度是,能活到明年春祭再說吧。
除了寢房區,天碑學院還擁有主要的四塊功能區域,分彆是教授院、明理殿、雅樂坊和後山禁地天碑林。
教授院顧名思義,正是學院師長們教課授藝以及學院存放典籍之地,學院的學子們每日辰時初至午時末皆可於教授院內學習,每月除三個休沐日全院無課外,每天都有六至十名不等的教授開課,所教授內容均是源自天碑學院自古傳承的《天衍錄》經義。
《天衍錄》全書分為上卷三篇《天》、《地》、《人》和下卷六篇《農》、《工》、《商》、《兵》、《醫》、《藝》。
上卷記載了創院聖人及其傳人通過翻譯天碑林石刻所獲取的對於世間萬物的認知,並加入了他們對天、地、人三者的感悟;下卷則記載了同樣來自天碑林石刻的種種工藝、技法與奇思。
這些典籍中的篇章分類都是當年創院聖人親自編撰冊定的,幾乎涵蓋了世間萬象,後世繼承了古譯法的學者們即使經過了三千年的積累,也未曾從天碑林中獲取到超出此目錄的知識,隻是不斷地對各個門類進行內容填充。
自天碑學院誕生以來的曆史裡,無論九州大地是分裂亂世或是統一盛世,《天衍錄》都是所有九州皇朝的文化正統。
因為書中所記載的各種知識與技術,無論在哪個年代,皆是當世最先進、最高超的,它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可以影響一個皇朝興衰的力量。所以,曆朝曆代的統治者都致力於把天碑學院與《天衍錄》掌握在自己手上,並嚴加管控,防止他人覬覦。
無論是朝廷直屬的翰林院,還是授權地方州郡興辦的官學,其教材內容都是皇室通過對《天衍錄》適當刪減後得來的,統稱為“正學”。而民間口口相傳或是私自傳抄的各種不收錄於《天衍錄》之中的知識與技藝,都被稱為“雜學”,即不入流、不能進入正學課堂的內容。
經過天碑學院無數代先賢的沉澱與積累,天碑學院所持有的原版《天衍錄》中的知識已經浩如煙海,對於普通的學者而言,即使窮儘一生時光與精力,至多也不過能精通其中兩、三篇的內容。
而且,因此從天碑林中以“古譯法”翻譯出來的內容都是偶然、無序且晦澀難懂的,甚至有些內容連文字的正確性都有待反複推演。再加上石刻使用的是不知多少歲月前的上古語言,在語法、表達習慣上都與當世人類語言有著很大的差彆,所以即便正式編錄進《天衍錄》的內容,也不是普通學士能輕鬆領悟的。
普通資質的學子,能夠熟記《天衍錄》一個篇章中的內容至少需要五年時間,再到理解這些內容並產生自己的感悟,則需要十年以上甚至一輩子的時間,因為從熟記到理解,再到精通運用,實在是太依賴於個人的天賦了。
因此,學院中的任何學子,隻要能夠精通《天衍錄》中的任意一篇內容,即可參與院首會舉行的“評定會”,通過科目考校後,就會被聘為學院“教授”。
教授是聘用製,除非學習了“古譯法”,否則可以隨時請辭職務,甚至離開學院也無不可。教授除了授課的職責之外,也負責幫忙管理學院學子們的日常生活。
學院的教授們雖有學問深淺和資曆長短之彆,卻無身份級彆上的高低,“教授”是全院統一的職務與稱謂。無論你是三十歲出頭的天才青年,還是年逾古稀的持重長者,隻要是教授身份,互相之間均可平輩相交,這即是《人》篇中所倡導的“學無長幼,達者為先;傳道授業,可謂先生。”
教授院中唯一的特殊之處是“院首會”的存在。學院除了悶起頭來做學問,還需要履行兩個重要職責一是為當世朝廷的文官係統輸送治國人才,以報答皇室扶持之恩;二是延續學院的傳承,主持擴充、編撰、修訂《天衍錄》中的內容。此外,學院每隔五年,都會向朝廷提交一次擴充、更新後的《天衍錄》書籍,以供翰林院、官學使用。
這兩項重大事務的處理,需要一個專門且權威的機構,於是院首會應運而生。
院首會由一名院首及六名執事組成,院首除了是全院精神上的領袖之外,也是負責與大楚帝國朝廷聯絡溝通的唯一代表。而院首會執事卻並沒有具體的行政權力,隻是在諸如教授的評定會、每年向朝廷舉薦入仕者名單等大事上需要參與議事罷了。換言之,院首會更像是一個為了防止院首專權的監督機構。
除教授院之外,學院最重要的場所便是明理殿。明理殿不是“一座”建築,而是一組巨大的圓形殿堂形成的建築群落。群落正當中的,是一座可以容納全院上下近四百號人也綽綽有餘的主殿,每年除了學院的春、秋兩祭大典外,幾乎從不啟用,除非遇到當年昭武皇帝親巡這樣的大事。主殿東南西北四方各有一座偏殿,可容納百餘人,常用於院首召集的重要議事或宴請貴賓。每兩座偏殿之間,又各有兩座小殿,圍繞主殿環形分布,可容納五十人左右,是教授與學子之間探討學問、日常議事或舉辦小型宴會的場所。
主殿與四周一環共十三座殿堂統稱“明理殿”,這種建築形製是從學院創立之初便定下的,雖經三千年歲月洗禮和後世多次翻修,也從未更改過。其中外圍的十二座殿堂恰好契合曆法的“十二地支”之數,便以“子、醜、寅、卯……”的順序加上了標號,方便區分,如正北方的偏殿便被稱為“子殿”,正西方的偏殿被稱為“酉殿”,以此類推。而中心的主殿,便約定俗成地被稱作了“明正殿”。
學子們若無教授召集,通常不會主動前往明理殿中,因為即便貿然去了,也隻能吃閉門羹。明理殿的十三座殿堂的大門均有世外方士所製的機關,而開啟機關的鑰匙悉數保管在院首會的秘匣之中,就連教授們想要使用一座小殿,也需經由學院執事的首肯,並取鑰匙開啟大門。而明正殿的鑰匙,相傳隻有院首一人親自掌握。
不過,這次的貴賓光臨天碑學院事件,院首梁喻卻提前十五天就打開了明正殿,並安排梅蘭鎮上聘請的工匠對明正殿進行裝潢、布置,這是學院創建三千年來都難得一見的事。因為天碑學院的地位與傲氣擺在這兒,平常朝廷的高官或是王公貴族到訪天碑學院,院首連開啟偏殿的可能性都不大,能在小殿裡接待一下就算儘禮數了。往往隻有世間聞名的大仁學者或者是皇帝的欽使禦使來訪,才能使用四座偏殿之一。也難怪常有人私下戲稱,恐怕隻有昭武帝再次親至,才能讓天碑學院開啟明正殿。
相比之下,占地麵積最大的雅樂坊,它的功能反而簡單也隨意的多。雅樂坊由藝坊、工坊、武場和膳房組成,為學子們了生活上的便利和讀書之外陶冶雅趣的去處。作為學子閒暇時交流各式技藝或與師長、同窗交流所學的場所,這裡是整個學院氛圍最輕鬆的地方,自然也成了學院裡徐林日常去的最多的地方。
不過,這倒完全不是因為徐林有多愛社交。而是因為教授院大多數時候隻有辰時至午時才有教授講學,明理殿平常又不開放,徐林每天起床用過午膳之後,隻剩下酉時之前都自由開放的雅樂坊可供選擇,成了他在天碑學院裡白天唯一的“歸宿”。
最後關於後山禁地天碑林……徐林雖然作為學院的一員,卻從來沒有踏足過,對其所知也跟世俗眾人一般,隻是從關於學院的傳聞中略知一二。其實不止徐林,整個天碑學院除了院首會的幾個老頭子,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天碑林裡究竟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