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喻終於明白,為什麼所有跟隨聖親王的人,都會甘願為他犧牲一切,會將他視作神明一般去追隨、去膜拜。
這無關權勢、無關強弱、無關得失,純粹是一個人類從靈魂深處對完美人性的向往與渴望。
放下了所有的顧慮,他心懷著希冀,甚至帶著一點虔誠,從自己的懷裡顫顫巍巍地取出了一塊玉玨。
這塊玉玨造型非常彆致,圓環的缺口是弧線造型,與中心的圓洞正好形成了一個勾玉造型,仿佛是從一個完整的玉璧中切出了一塊勾玉一般。
梁喻院首雙手把這塊玉玨奉到了聖親王麵前,鄭重地說道。
“請殿下救我天碑學院!”
“梁院首這是何意?”
聖親王用虛弱的聲音問道,他被眼前這個老人的舉動搞得有點迷惑了。
“你我皆知如今天碑學院已……已遭大難,覆水難收,縱使孤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救你學院?”
“老朽知曉如今事態,我院遭此滅頂之災,短時間內必然元氣大傷。但我天碑學院傳承三千載,根基深遠,桃李遍布九州,人脈自是不缺。唯一緊要的,是我手中的密令,隻要此物能夠得以保全,將來天碑學院必能重建,再續傳承。因此,老朽隻求殿下無論如何保護好此物,不讓它落入賊人之手,將來脫困,請務必將此物交到老朽的師兄,也就是殿下您的授業老師,當朝太傅薑浩手中。”
“這……”
聖親王猶豫了,他心中大概明白,眼前的這塊玉玨,應該就是天碑學院院首代代傳承的信物,當然它肯定不僅僅是一枚信物,必然也與天碑學院三千年積累下來的隱秘有著莫大的關聯。
薑太傅與梁喻院首曾經同是前代院首的弟子,更有傳言說薑太傅當年才是繼承院首的第一人選,所以他也應該知道這塊玉玨的相關信息,能夠稱為日後重建天碑學院的關鍵人物。
如此重要的東西,可以說是整個天碑學院三千年的傳承,數萬人的心血都係於此也不為過。這份重托,此時此刻,交到聖親王的麵前,他猶豫了。
恍惚之間,鬼使神差般,聖親王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人的臉。
那個比他大不了幾歲,卻總是一臉嚴肅責備他浪費天賦、不專心習武的人。那個明明也是天賦異稟,卻總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勤勉的人。那個麵對困難始終保持著一股無腦的熱情,總是把一句“有何不可”掛在嘴邊的人。
他在天樞山的師兄,南宮熙。
聖親王突然輕笑出聲,整個人的精神似乎都為之一振,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頹然與迷茫。
“嗬,有何不可。孤自當全力而為,護此物不失。”
他一手接過梁喻手中的玉玨,握在手中,感受著這塊古玉中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氣感。然後他將這塊玉玨放入了自己衣袍的最裡層,貼身收納。
“多謝殿下成全!老朽,已無牽掛。如今局麵,老朽這一身粗淺修為,怕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了。但哪怕隻要能為殿下您爭取多一分的生機,老朽九死亦不悔,不知殿下可有什麼用得著老朽的地方?”
梁喻院首交出玉玨,整個人都釋然了,有了一種可以慷慨赴死的決絕。
“梁院首言重了,如今局麵雖是危機,卻也沒有到必死的絕境,孤已經大概看清了這座殺陣的玄機。”
“哦?願聞其詳!”
聽到聖親王似乎有對敵之法了,梁喻院首與本來還在頹廢的蕭嵐都瞬間來了精神,一齊看向聖親王。
“這也隻是孤剛剛通過觀察得出的一點猜測,還需要一點驗證。”聖親王一邊說著,一邊吩咐蕭嵐。“蕭嵐,借你的佩劍一用。”
“我的劍?”蕭嵐雖然不知道聖親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畢恭畢敬地遞上了自己的佩劍。
蕭嵐的佩劍雖然跟聖親王的七星劍相比,有著雲泥之彆,但也是天外隕鐵所著,鋒利無比,且有極強的韌性,斷石分金不在話下,彰顯著一個頂級武林世家的底蘊。
“好劍。”聖親王單手拔劍出鞘,仔細端詳了一番,而後他站起身,麵對大殿門口,將寶劍拋向空中。
這把劍離開聖親王的手,立刻就像活了一樣,懸浮於空中,劍鋒鳴顫,仿佛一個因為即將上陣殺敵而興奮不已的士兵。
陣外的那群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聖親王的這一舉動,但他們並沒有什麼反應。突然,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這把劍以極快的速度射向陣外的黑衣人,留下一道劃破現實的殘影。
然而遺憾的是,這把劍在聖親王的操控下雖然急速無比,但依然被這座赤紅法陣的陣壁給攔了下來。
寶劍在接近陣壁之時就有數條赤色火線將其纏繞,讓它的速度節節下降,當劍鋒刺入陣壁時,隻能微微將陣壁頂出一點點凸出變形。而寶劍的劍鋒卻因為陣壁極高溫度的緣故變得赤紅通透,隱隱有了融化的跡象。
見此情形,聖親王隻得將寶劍收回,穩穩地飛回了自己的手中。
陣外名為青玄的黑衣人不屑地看著剛剛這一切,發出了一聲嗤笑。一旁的畢方與一些真武境黑衣人雖未發出聲音,但也明顯能感覺到他們毫無緊張之感。唯有為首的黑衣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默默地盯著聖親王,神色愈發地警惕。
陣內,梁喻院首看著聖親王手中發紅冒煙的寶劍,輕輕歎了一口氣。
蕭嵐也默默地低下了頭,他們心裡都知道,聖親王的嘗試並不管用,所謂的“看清了陣法玄機”,大概率隻是寬慰他們的話罷了。
聖親王回頭看了蕭嵐和梁喻院首一眼,居然做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在他布滿灼傷、血汙,隻能睜開一隻右眼的臉上,這一抹笑意,竟有了讓人無比憐惜的美感。
“看仔細了!”
聖親王輕喝一聲,猛地深吸一口氣,持劍的右手迅速後揚,然後配合著一次猛烈的呼氣,聖親王將手中的寶劍就這麼朝著那個控製著法陣的黑衣人擲了出去。
一直盯著聖親王動作的黑衣老者明王似乎是在同時反應過來了,他大叫一聲“不好!”,正欲施展源術,卻發現自己的動作根本趕不上那把被擲出寶劍的速度,他隻能用儘渾身力氣用手推了身旁的畢方一把。
隻見那把原本屬於蕭嵐的寶劍,沒有遭遇任何阻礙就這麼穿過了先前幾乎無懈可擊的赤紅陣壁,鋒銳無比的劍鋒疾速劃過畢方的臉頰,切開了金屬麵罩,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然後這把劍沒有任何停滯的意思,繼續飛射向前,將畢方身後兩名正在療傷的黑衣人刺了個對穿,隨即消失在了大殿外的黑夜中。
這一切發生的過於突然,所有人都楞在當場,一時間這片剛剛還激烈無比的戰場,靜的隻剩下畢方臉上傷口噴出的鮮血滴落的聲音。
“還愣著乾什麼!快給他止血!”黑衣老者明王的聲音嚴厲而憤怒,他後怕極了。
兩名真武境黑衣人急忙慌張地從後方來到嗷嗷叫疼的畢方身邊對他展開治療,其他黑衣人則檢查了一下那兩名被“牽連”的同伴,他們皆心肺洞穿,已經沒了生機。
剛剛如果明王反應慢一點,那麼現在躺在地上的人,還會多一個因為維持朱雀九離陣而無法動彈的畢方。
一旦畢方被擊斃,朱雀九離陣必然崩潰瓦解,那麼今晚一切的行動,不,應該說這麼多年來,所有人付出的心血與代價都將付之東流。
想到這一切,饒是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明王,也不禁雙手微微發顫。太可怕了。
“他……他到底……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青玄在一旁顯然也是嚇得不輕,一邊聲音顫抖地問著,一邊向明王靠攏,此刻他切身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想要靠近老者尋求一點安全感。
他眼中那個被困於法陣中,已經遍體鱗傷,精疲力竭,似乎喪失了戰鬥力和求生意誌,隻等著彆人給他一個痛快的男人,居然還擁有隨手可予奪自己生死的能力。
他不敢想,如果剛剛那一擊不是衝著畢方,而是衝著自己來,那麼他現在還能活著嗎?
他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閣主在臨行前對他們說的話——
“與他對陣,留再多後手也不為過。”
此刻的青玄一陣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