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遺錄!
一陣劇烈的爆炸過後,明正殿中煙塵彌漫,目力再好的人,此刻也隻能看見朱雀九離陣內的幾個模糊身影。
“明王大哥,你快探查一下成功了沒,剛剛連續發動兩次‘朱雀九變’,我的真氣已經徹底被抽乾了。”
名為畢方的黑衣人顫顫巍巍地維持著身前的赤色陣法,滿頭豆大的汗珠,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為首的黑衣老者明王點了點頭,眼中褐光閃爍,手掌貼地,似乎在感應朱雀九離陣中的具體情形。
不一會兒,他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還有三個活的。”
“不是吧,這都不死?”畢方有些失望。
明王還想說些什麼,此時身後的黑衣人群傳來了動靜。
原來是先前派出去的隊伍返回了,一行八人來到明王麵前拱手致意。老者目光一掃,立刻皺起了眉頭,但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其中一名黑衣人出言稟報道。
“事已辦妥。金鳶和小眉說是繼續巡查,以防萬一。”
“甚好。你們先助他們療傷,後麵很有可能還需要你們助力。”
“是。”
返回的八名黑衣人開始為先前與聖親王戰鬥中受傷的同伴渡真氣療傷,明王則轉過身繼續看著朱雀九離陣。
金鳶……
這姑娘,心裡還是放不下麼……
他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麵罩下的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苦笑。
朱雀九離陣中,煙塵之下四處都是碎石、斷木、破盔,各種尺寸大小的碎片混雜著人體的殘肢與內臟,與紫色的毒霧、赤色的陣法拚湊出了一副血腥恐怖的人間地獄圖景。
聖親王半跪在已經崩壞到無法辨認的扇形石階區,渾身上下找不出一處完好的部位。
他的銀絲龍袍已經完全破爛,被濃稠的鮮血黏貼在了身上。他的整條左臂已經不剩多少皮肉,露出森森白骨,此刻無力地耷拉在身側,似是因為經脈受損而導致了殘廢。他的身體上滿是被切割的傷口與焦黑的灼傷痕跡,許多處傷口已經出現了皮肉外翻的情況。他原本白皙絕美的臉龐滿是血汙,嘴唇蒼白毫無血色,左眼有一道血肉模糊的灼傷,僅剩的右眼中,還閃耀著微弱的金光。
他的身前,是以金係源氣維持成護罩狀的翔雲披風,這件由傳說中的吞雲蟒鱗製成的披風,不愧是皇室代代相傳的至寶,竟然能在朱雀九離陣第五變的爆炸中完好無損。
翔雲披風形成的護罩之下,是同樣受了傷的蕭嵐與天碑學院院首梁喻。
此時整個朱雀九離陣內,僅剩他們三個活人,其餘諸人連一具完整的屍骸都找不到了。
在那些爆炸光點降落的瞬間,聖親王就發現困縛自己的火蛇絲線沒有了先前的那種強力,於是他果斷扯斷了身上所有的絲線,用自己的披風護住了現場唯一有可能在爆炸中生還下來的蕭嵐與梁喻院首。
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連續不斷似乎沒有儘頭的爆炸威力,儘管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抵擋爆炸傷害,但他主修的金係源術被火係陣法克製,實在是難以形成有效防禦。同時他還要分神維持翔雲披風,這造成了他後半段幾乎是在以肉體硬扛爆炸傷害。
好在這一身看似恐怖的重傷,沒有傷及要害,對聖親王而言,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殿下……咳、咳、咳!”
披風內傳來蕭嵐的聲音,聖親王卻無暇回應。他剛剛服下了一顆“六珍續命丹”,這是皇室秘傳的靈藥,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此刻聖親王正在專注且細致地引導藥力修複體內一些接近內臟的傷口。
“殿下!請千萬不要再費心保護我等了!求您了!殿下……”
披風內傳來蕭嵐略帶哽咽的呼喊聲。
聖親王仍然沒有回應。
“殿下,老朽也懇請殿下以自身安危為重。天碑學院今日遭此滅頂之災,數千年基業毀於老朽之手,老朽已無顏麵對恩師與曆代師祖。本來老朽早已沒了生誌,一心隻求速死,但老朽還有一個學院代代傳承的絕世之秘需要守護,不能輕易棄世。”
梁喻院首也一改先前失魂落魄的樣子,在披風內呼喚著聖親王。
見聖親王還是沒有回應,梁喻院首焦急地大聲喊了起來。
“殿下!殿下您如今是唯一有希望保全我天碑學院傳承的人,所以您千萬不能出事!您先放我出來,我把這最重要的事情跟你交代一下,也算了卻老朽最後的心願了。殿下!您難道忍心看著我一院師生,數百條性命白白死去?任由我天碑學院三千年的薪火傳承就此覆滅嗎?”
不知道是梁喻院首的哪句話打動了聖親王,翔雲披風的籠罩終於鬆開,蕭嵐與梁喻從披風下鑽了出來。
在放他們出來之前,聖親王已經招來了自己的七星劍,刺入地麵,為二人撐開了一個小型的防毒護罩。
蕭嵐與梁喻院首看到眼前身軀殘破不堪的聖親王,全都驚駭萬分,蕭嵐的眼淚直接奪框而出,跪倒在地,顫抖著雙手捧起了聖親王已經失去知覺的左手。
梁喻院首也完全沒有想到,聖親王居然會受這麼重的傷。剛剛他和蕭嵐在承受爆炸威力傷害的一瞬間,就已經被聖親王以自己的翔雲披風給保護住了,所以二人隻是有一些輕微的震傷與灼傷。
所以他不會知道,在外保護他們的聖親王,強行掙斷火蛇絲線後,又暴露在連環爆炸之下,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蕭嵐摸出懷裡的雪參玉蟾膏,一點點仔細地替聖親王的傷口上藥,然而在聖親王這種遍布全身的傷口麵前,一小瓶雪參玉蟾膏隻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這寶貴的靈藥先前還用來給金吾衛們治傷了。
蕭嵐從白瓷瓶中再也搜刮不出一丁點藥膏了,但他還是堅持不懈地將瓶子倒過來,用手指在瓶裡摳著,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急躁。
終於,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他將瓶子砸在地上,赤手空拳把瓶子砸了個粉碎,然後他似乎仍然不解氣地瘋狂捶打地麵,一邊捶打,一邊啜泣。令人動容的是,一個大男人,一個在武林世家中也算得上叱吒風雲的真武境武者,此刻居然泣不成聲。
聖親王緩緩地抬起右手,輕輕拍了拍了蕭嵐的肩膀,示意他鎮定。一旁的梁喻院首終於忍不住說道“殿下……為了我等無用之人,何至於此啊!”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哽咽了。
聖親王看了看他,微微搖了搖頭。
“命無貴賤。”
聖親王的聲音淡淡地飄出。在他僅剩的一隻右眼中,那種熟悉的清澈,依然在微弱的金光之下,驅散著四周的絕望與迷惘。
梁喻院首撲通一下跪在了聖親王麵前。
“啪!”
在聖親王驚訝的目光中,他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老臉上。
這一巴掌,梁喻是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那顆揣測過聖親王的小人之心。就在六個時辰前,梁喻院首還因為聖親王提出要重新編撰《天衍錄》而質疑過聖親王的動機,對於聖親王想留駐在天碑學院的計劃,他甚至在背地裡開始謀劃了很多陽奉陰違去對付聖親王的小伎倆。
現實真是太諷刺了。看著此刻舍命護自己周全的聖親王,梁喻覺得他在這個不到自己一半年紀的後生麵前,是那麼的卑劣、可笑與渺小。
梁喻終於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真真正正的“再世聖人”,他的內心沒有一絲陰暗與齷齪,他是繼承了書中描述的一切關於“君子”美好德行的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