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遺錄!
神醫沈念,大楚帝國最家喻戶曉的醫者。
之所以被冠上“神”這樣的榮譽稱謂,按照沈念自己的說法,不過是大家的吹捧罷了。
其實論醫術高明,沈念自認在九州俗世也就排個前十左右,更不用提世外那些有著神仙術法,可以“起死回生”的高人們了。
隻是這些真正的高人,你生病時既找不到他們,他們也不會為了幾兩銀子替你開個藥方。
而如沈念這般,有固定門牌地址,又能為了五鬥米對你笑臉相迎,最後還能治好你疑難雜症的醫者,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世人口中的“神醫”。
沈念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隻要能治病救人,普濟蒼生,你們願意叫我“神醫”,那我就“神”著吧。
所以他在京都開的這家小小的醫齋,叫“由心齋”,其中便包含了“浮生自由,初心自在”的意思。
此刻的由心齋門口,來了一名身著玄色官服的中年人。
他相貌平平,蓄著短須,一雙頗有精神的眼睛,算是外貌上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從他的官服來看,全身沒有紋繡,隻是普通的製式——這是京都中最典型的三公府幕僚著裝,他們隻有官階,沒有官職,所以製式官服上沒有紋繡。
他們統一被稱為府官,俸祿由三公府自理,日常協助三公辦理各種事務。本朝三府之間為了互相區分,約定太傅府幕僚著靛青,太師府著玄色,太保府著墨綠。
由心齋的大門敞開著,外層的診廳並沒有人坐堂,中年府官便輕車熟路地拐入內院,隻見院中一名童子正在碾磨藥材。
“嗯……上好的決明子,還有黃精。嗯……嗯?是分心草!?呀呀,留思兄,你淘到了不少寶貝啊!”
中年府官一邊發揮著自己的靈敏嗅覺,一邊向著醫齋的主人打招呼。
留思,是沈念的字。世人都稱呼沈念神醫,卻極少有人知道他字留思。
“哈哈哈!陸岩賢弟,你的鼻子還真是靈敏,估計比起你們家旺財也不遑多讓啊!”
沈念大笑著,從後方的一堆藥材中走出。他一席灰袍,沾了些許藥渣,打理得頗為精致的花白長須垂至胸前。他步履穩健,精神矍鑠,目光中帶著一份天然的仁善,確有名醫長者之風。
“徐叔叔!徐叔叔好!”
那個磨藥的童子也站起來向中年府官打招呼。他叫小方,藥方的方,沒有姓,是沈念遊曆行醫時撿來的孤兒,今年約摸九歲。
中年府官聽著沈念對自己的“誇讚”,訕訕地尬笑著,上前做了個揖。然後回頭摸了摸小方的腦袋。
“留思兄謬讚了,不過是恰巧家中有個常年病號,藥材接觸的多了,熟能生巧而已。”
“賢弟莫謙虛了,自你來京都之後,我可是好好地見識了你在識藥方麵的本事。若是你再懂些醫理和煉藥、施針之法,這‘神醫’之名怕是要歸你徐堅徐陸岩了!”
“哎呀,留思兄不要說笑了。你堂堂一個九州神醫,怎麼老是拿我開玩笑。”
“哈哈哈!抱歉抱歉,每次見到賢弟,我都心情大好,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你我投緣的很。”
沈念拍了拍徐堅的肩膀,下意識就要把他往自己的臥房引。
走了兩步,徐堅一看那是臥房的方向,當即雙足生根,如石塑般定在了原地,一步也不願意再往前挪動。
“留思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去你的臥房不合適吧!”
沈念被突然刹車的徐堅帶得差點一個踉蹌,他一頭疑惑地看向對方。
看見徐堅的老臉上一副吃了臟東西的扭曲表情,沈念有點哭笑不得。
“賢弟,你在想些什麼啊?為兄我這裡是醫齋,沒有客堂、茶室,隻能帶你去臥房喝杯粗茶,坐下來慢慢聊。”
徐堅擺了擺手,一臉堅決地說。
“不必了不必了!愚弟此來是特地邀請留思兄來寒舍赴宴的,要喝茶,當去我家喝,愚弟自有好茶招待兄長。”
沈念一聽,來了興致,問道。
“哦?赴宴?你家有什麼喜事啦?難不成,臨風要娶妻了?”
這又是哪跟哪,徐堅扶著額頭解釋道。
“兄長莫再拿我說笑了。今天是臘八節,夫人特意囑咐我來邀請兄長,寒舍專門備了好酒好菜,一方麵大家湊個團圓之意熱鬨熱鬨,另一方麵也略微報答兄長一直以來對犬子的救護之恩。”
徐堅又看了眼小方,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補充了一句
“小方也一起去。”
“哈哈哈!好好好!弟妹相邀,必然要去!不過你們也太客氣了點,再說了,若不是這些年賢弟你幫我四處奔波尋找珍稀藥材,一同分析藥理,為兄也配不出‘長生散’給叢安一試。”
說到徐林,沈念收了笑意,略帶希冀地說。
“希望藥方真的能起效,緩解那孩子的症狀。”
徐堅也跟著點了點頭。
二人正說話間,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未停,高喊聲便起。
“神醫!沈神醫在嗎!?”
還不及沈念答話,一名身穿靛青色製式官服的青年便帶著兩名身著軟甲的護衛衝進了後院。
他們風塵仆仆,氣喘籲籲,臉上有著明顯的劇烈運動後的紅暈。
神醫與徐堅詫異地看著他們,二人都認出,這是太傅府的幕僚與護衛。
未等二人問話,那府官一把抓住沈念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神醫、快、我家大人、犯了、急症、快、隨我、前去。”
“什麼?”
沈念的驚訝脫口而出。
雖說薑太傅日夜操勞,確實有可能積勞成疾,但這幾十年來一直聽說太傅身體硬朗,簡直是鐵人一個。怎麼會突然就急症了?
徐堅在一旁聽到,也是詫異的很。
“來不及、解釋、快走!”
府官沒再多廢話,拉起沈念就往屋外衝。
“藥箱、藥箱!”
沈念被拽著一路小跑,不停對著後方喊。
同行的護衛立刻去取了沈念的藥箱,裡麵有各種醫具和煉製好的應急藥,隨後快步追了上去。
此時沈念已經被拽出了門外,他又高喊著補充道“賢弟,你帶上小方,我先救人,我們太傅府彙合!”
“啊?哦!哦!”
徐堅這頭才剛剛從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中回過神來,連忙答應下來。然後他帶著小方迅速將由心齋的門窗關好,爐火熄滅,也匆匆地往太傅府趕去。
等徐堅帶著孩子趕到太傅府門口,沈念已經進去一柱香的時間了。
徐堅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玄色官服,想了想,選擇在太傅府門口不遠處靜靜等候。
“徐叔叔,你怎麼不進去啊,師父不是讓我們太傅府彙合嗎?”
小方看見徐堅打算在門口乾等,好奇地問。
“叔叔這身衣服顏色不對。”
聽到這個回答,小方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地說
“叔叔,你的意思是說你穿著黑色,他們穿著藍色,你們不能呆在同一個地方嗎?”
徐堅微笑著摸了摸小方的腦袋。
童言無忌,卻一針見血地說出了官場的生存法則。
一老一小二人在太傅府門口侯了約摸半個時辰,太傅府的門終於打開了。
沈念被一位管家打扮的人親自送出門外,管家千恩萬謝,雙方一頓施禮,終於是結束了這次急診。
徐堅與小方立刻迎了上去。徐堅的玄色官服被那位管家看在眼裡,對方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了起來。不小心迎上視線的徐堅被嚇的一愣,隻能呆立在原地,好不尷尬。
這時還是沈念出來打了個圓場。
“邢管家莫怪,這是我一位患者的家屬,尋我急了點,便來了貴府門前等候。”
邢管家聽到沈念的話,臉色緩和了許多,也客氣地回應道。
“神醫醫者仁心,我等就不耽誤神醫治病了。恕不遠送。”
太傅府大門關上,沈念三人等走遠了幾步,才開始交談。
“事出突然,是為兄考慮欠妥,不該讓你們來太傅府尋我。忘了你這身份有些尷尬。”
“兄長不必自責,你不是官場中人,自然對這些不敏感。不過話說回來,剛剛到底什麼情況?”
沈念略一沉吟,歎了口氣。
“薑太傅今日突發急症,似是急火攻心引發的卒中。但他的身體積勞已久,存有很多隱患,這次的急症就像是一根引線,將所有病灶全部引燃。我剛雖施針穩住了他的心脈,保住了性命,但這裡的問題我無能為力,太傅將來是否能徹底康複,猶未可知。”
沈念說著,指了指腦袋。
徐堅一聽,這可不得了啊!作為國之柱石的薑太傅怎麼說倒下就倒下,至少也得撐到聖親王殿下回來呀,這如何是好喲。
兩人一臉憂色地往醫齋方向走,沈念打算將醫箱放好,換身衣服就去赴宴。
可遠遠地才剛看到醫齋,他們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寬敞的街巷上空無一人,由心齋的方向卻明晃晃地站了兩排甲士。
從他們錚亮的金色鎧甲來看,這絕對不是普通的貴族護衛。
“這是……禦林聖甲?”
徐堅認出了這群人的身份,等走的再近一些,他直接被嚇的差點跪倒在地。
“是金吾衛!?是陛下的護衛!?”
金吾衛,是隸屬於禦林聖甲的精英親衛,專門選拔出來保護皇室成員,非皇親貴胄無法調用。
沈念被徐堅的一驚一乍搞得一臉懵,剛準備發問,一個尖細的詭異嗓音便朝他們喊了起來。
“沈神醫!可算找到你了,速與我進宮!陛下急召!”
一個穿著華麗內官服飾的太監從由心齋裡走出,眼尖的他遠遠看到沈念便立刻喊了起來。
“劉公公?”
沈念也是一驚,這個昭武皇帝身邊的近伺怎麼會親自來找自己?要知道,這種皇帝身邊的內官,其份量可不比一個三品的大夫低。
彆說在他這個小小的醫齋了,就算在京都生活一輩子,都不見得能見到幾次這樣的大人物。他也隻是在某次替皇子治療疑難雜症時見過劉公公一麵而已。
來不及遲疑,在劉公公的指揮下,兩列金吾衛迅速行動,從由心齋裡扛出了一頂雕龍畫鳳的鎏金轎子,直奔沈念小跑而來。
眼看這樣一隊雄壯的金甲衛士朝自己衝過來,徐堅本能地拉著小方閃到了一邊,與神醫保持了儘可能的距離,獨留沈念一人站在空曠的街道中間。
在沈念充滿怨念的眼神中,一老一小二人靜靜地站在路旁,目送神醫被迅速裝上轎子,一溜煙地消失在了轉角。
塵埃散儘,徐堅看了看小方,小方看了看徐堅。兩人默契地聳了聳肩。
“小方啊,看來今天你師父是無緣嘗到你嬸嬸的手藝咯!不過他有皇宮裡的好吃好喝,倒也不虧。”
“徐叔叔,我也想嘗嘗皇宮裡的好吃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