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巾幗傳!
野風呼嘯,營帳起伏,軍旗舒展,獵獵有聲。
卯時正刻,天光大亮,黑沙河營地的中軍大帳裡軍將滿坐,鎧甲覆身,大帳中一派肅穆的氣氛,隻鐵甲鱗片偶爾晃動,發出叮當細響的聲音。
今日升帳,李三娘以驃騎大將軍身份代行元帥事,隻見主位上的她紅巾束發,玉簪橫叉,躬擐甲胄,神采奕奕,一對虎頭護肩金光閃閃,鎧甲下的明黃襦袍格外顯眼,皇室威嚴不言自明。
在座的軍將已許久沒看到李三娘戎裝加身了,而且是如此的正式和威嚴,隱隱約約地,眾人感到今日升帳非比尋常,各自入座後,都不再言語,齊刷刷地看向主位,等待訓示。
“諸位,”李三娘目光一沉,神情嚴肅地說道,“霍公病臥床榻已近半月,我軍受阻於紅墩界不得北進,若遷延時日,嚴寒襲來,攻取朔方將變得渺茫,而且,”李三娘目光一轉,看了一眼蕭之藏,繼續說道,“蕭將軍剛從長安趕回來,朝廷上下都希望北征速戰速決,我軍不可長時間稽留此地!”
蕭之藏摸著下頜,點了點頭。
“儘管連續受挫,”李三娘說道,“但我軍主力尚存,仍可一戰,因此,我決定再次發動攻勢,力爭一舉拿下紅墩界!”
語音一落,帳中諸將便坐不住了,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哀聲歎氣,神情沮喪;有的愁眉苦臉,獨自思索;有的雙眼上望,聽天由命……
向善誌一提豹皮護腰,忍不住站起來,高聲說道“殿下,紅墩界打了幾次,都沒拿下來,弟兄們死傷慘重,疲憊得很呐,還要再打,我看,咱們未必能得手!”
一提到紅墩界,這位在漫天大火中死裡逃生的將領心有餘悸,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一股腦兒把想法說了出來。
李三娘看了對方一眼,正要開口說話時,隻見騎兵都尉樂紆也站了起來,一拱手,說道“殿下,咱們騎兵也損失了十之四五,而且……而且馮弇將軍為國捐軀,屍骨未寒,兄弟們悲不自勝,軍心士氣有待提振啊!若以目前的情形出戰,恐凶多吉少!”
說罷,樂紆坐回位中,抬眼瞅了瞅岑定方。
一向沉穩的騎兵副將岑定方心事重重,皺著眉頭,咂咂嘴,緩緩說道“樂都尉言之有理,本人附議……”
“若騎兵畏戰,咱們步兵可獨自進攻,”岑定方話音未落,隻見遊擊將軍宋印寶“謔”地一下站起來,打斷對方,大聲說道,“剛才殿下已經說得明白,朝廷上下都希望北征速戰速決,紅墩界就算是刀山火海,咱們大唐王師也要趟過去,犁庭掃穴,直搗朔方!”
宋印寶把手往下一揮,慷慨激昂,言辭振振,抖得身上的甲片“當當”直響,英武之氣從年青的麵龐上儘顯無疑。
可是,他的一番陳辭卻引得樂紆、向善誌等軍將低頭哂笑,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宋印寶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不錯,我是齊王府管家的兒子,因此,有些人心懷不滿,認為我並非憑戰功晉位將軍,今天,我敢向公主殿下立軍令狀,不攻克紅墩界,誓不還營!”說罷,宋印寶朝著帥位躬身拱手,深深一揖。
“好,”李三娘微微一笑,說道,“宋將軍勇氣可嘉,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呐!但是,”李三娘語氣一轉,變得謹慎,“紅墩界中,敵人步騎相倚,有恃無恐,我軍單靠步卒進攻,實非上策。”
眾人中傳來一聲清咳,隻見何潘仁捋著紅胡須,站起身來,說道“殿下,依屬下看來,再次強攻才非上策啊!”
一絲不悅從李三娘的臉上掠過。
“諸位都知道,”何潘仁自顧自地侃侃而談,“何某乃胡人,早年出入沙塞,行商販賈,對這一帶的地形氣候本就熟悉,戰至今日,我軍裹足不前,皆因天時地利都不占優;加之數番失利,士氣低落,’人和’更是無從談起,貿然進攻必定困難重重,恐怕隻會重蹈覆轍,此乃下策啊!”
話語一出,眾將驚諤不已,個個睜大眼睛盯著何潘仁,一旁的向善誌更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李三娘冷冷地看了一眼何潘仁,問道“依著你,如何才是上策?”
“撤回延州,來年再戰。”
“來年再戰?”李三娘冷笑道,“來年草長馬肥,梁賊重整齊鼓,那個時候到延州再戰呢,還是到關中再戰?”
眾將感覺到女帥情緒變化,都為何潘仁捏了把汗,不約而同地向他看去。
“殿下,”何潘仁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味,迎著李三娘冷若冰霜的目光,繼續說道,“若再次強攻紅墩界,徒勞無功不說,弟兄們必定死傷慘重,還有幾人能再回關中啊?若霍公在營中,必不會如此用兵!”
“你敢質疑本帥的領軍之權?”李三娘咬了咬牙,從齒縫間迸出一句話來,雖然聲音不大,卻透著濃濃寒意。
“不敢,”何潘仁彎腰拱手,答道,“但事關數萬將士的性命,屬下不敢不說。”
“征戰必有犧牲,你是行伍老將了,這個道理難道不懂?”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作無謂的犧牲,屬下不敢苟同!”
“放肆!”李三娘厲聲喝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在給你下達軍令!”
見軍帥動怒,馬三寶、秦芯兒、向善誌、岑定方等將領連忙站起來,彎腰拱手,異口同聲地說道“殿下息怒!”
“忠言逆耳,殿下難道忘記當年的渭水之敗了嗎?”何潘仁不依不饒,高聲說道。
當年在關中的渭水河上,李三娘派義軍截擊隋朝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不想對方早有準備,義軍慘敗,傷亡數千,此戰成為李三娘領軍以來,為數不多的敗績。
跟隨李三娘多年的軍將們都知道,渭水之敗是女軍帥心中的一道傷痕,這麼些年來,誰都不願去提及,生怕傷了她的心,不想這道傷疤今日還是被何潘仁給撕開了。
此刻,在渭水河之戰中險些喪命的郝齊平卻神色平靜,他既沒有站起來勸慰女帥,也沒有阻止何潘仁說話,隻是捏著手中的那柄折疊小扇,眼珠來回轉動,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又看看那個,似乎眼前發生的一切與自己毫不相乾。
“渭水之敗又如何?”隻見李三娘眼簾一垂,杏眼眯成縫兒,睨著何潘仁,“沒有渭水之敗,豈有日後的長安大捷?”
“既如此,何某無話可說,隻可惜那紅墩界的故壘之下,又多了些孤魂野鬼!關中的千家萬戶中,又多了些孤兒寡母!”
“何潘仁,大戰在即,你敢沮我軍心?軍法何在!”終於,李三娘忍無可忍,雙眉倒豎,杏眼一瞪,“啪”地一拍案桌,喝道,“來人呐,褫奪軍袍,把何潘仁拉下去,斬首徇法!”
兩名腰圓膀闊的衛士聽命而入,衝入帳中,三下五除二便奪去何潘仁的頭盔與戰袍,然後反剪雙手,押著他準備推出帳外。
“殿下息怒啊!”
“殿下,何將軍不可殺啊!”
“殿下,留得何將軍戴罪立功吧!”
眾將校紛紛離座,單膝跪地,抱拳拱手,央求李三娘手下留情。
蕭之藏躬身一楫,說道“殿下,何將軍雖言辭唐突,多有頂撞,但罪不至死,望殿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