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乖!
賀清奈原定半年後的手術安排在兩天後。
由於情況嚴重,由商嶼墨親自操刀手術同時,亦需要遠在北城養老的陶老坐鎮,於是,便直接通過私人飛機,將賀清奈轉院到北城。
陪同她的。
不是至親,而是薑燎和寧迦漾,這兩個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人。
寧迦漾直接推了後半年的所有行程,親自陪同。
上次休這麼長時間的假期,還是懷五寶的時候,對於上升期的年輕女演員而言,半年不出現在公眾視野麵前,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
畢竟,好演員、新人演員層出不窮的圈子裡,長時間沒有行程,很容易被遺忘所有成績。
為了賀清奈。
也為了薑燎。
《浪子》電影上映那天晚上。
薑燎還在賀清奈耳邊一遍一遍磨她修改電影結局。
沒有什麼妻子,沒有什麼孩子。
隻有兩個驚鴻一遇,便再也不會分開的相愛之人。
無論生死。
都不會將他們分開。
因為從小病弱而孤僻的冷美人可以不買任何人的帳,唯獨麵對這個對她滿腔深愛的男人,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用清淺溫淡的聲音,將她幻想中最美好的結局說給薑燎聽
“男主角契而不舍地找回了女主角,在他陪伴下,女主角度過了最美好的十年。”
然而薑燎還是不滿意。
“什麼十年,就不能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嗎?”
她怎麼可能長命百歲呢。
但賀清奈聽著男人的心跳,沉默幾秒,緩緩道“好,最後女主角和男主角幸福快樂一輩子。”
可他們明明知道。
十年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薑燎沒說話。
在黑暗中,又輕——卻又重的擁住了她。
好半晌。
聽到他低啞著嗓音說“奈奈,我很自私,求你為了我。”
“再努力一點。”
房間內寂靜無聲。
沒有答案。
直到——
手術那天。
自從被舅舅舅媽氣得病情加重後,賀清奈就極少清醒,一直昏昏沉沉,很少說話,整個人虛弱之極。
這幾年被薑燎養回的肉,短短幾天,便掉得差不多。
恢複原本的清瘦虛弱。
即將進手術室。
她難得清醒,躺在病床上輕拉了一下薑燎的尾指。
動作很輕。
很輕。
薑燎毫無光芒的眼底瞬間迸發出希望,將近190的男人幾乎雙膝跪在地麵,將耳朵湊到她唇邊“奈奈?”
“你想說什麼?”
賀清奈很勉強地扯了扯唇瓣,想要露出一個笑容。
最後無力地壓下。
精致的麵容透著病態的虛弱,仿佛即將破碎的琉璃娃娃,不小心碰一下,就會碎成粉末。
賀清奈蓄了很久的力氣,才從蒼白的唇間溢出話語“薑燎,活著很苦,但我會努力。”
從小到大,她覺得活著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
遇到薑燎後,她才有了求生的欲望。
所以。
人間再苦,為了他,賀清奈也願意撐下去。
薑燎不敢用力握她的手。
另一隻稱在床頭的手指無意識用力,手背至腕骨一截,青筋浮動。
腕骨隱隱露出來的黑色刺青幾近猙獰而絕望。
望著賀清奈那雙如琉璃般剔透的雙眸,薑燎薄唇顫了許久,才慢慢擠出來一句話“好,我等你。”
永遠,等你。
……
寧迦漾望著這一幕,雙唇緊抿,眼睫掛著的淚珠搖搖欲墜。
可是——
她不能哭。
奈奈好好的呢,不能哭。
深深呼吸,讓自己平複下來。
直到已經穿好寬大手術服,渾身上下嚴嚴實實的挺拔身影與她擦肩而過,偏淡的音質熟悉至極。
他淡淡撂下一句“我做過的手術,零失敗率。”
如果是彆的醫生這麼說,定然要被罵狂妄自大。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零失敗率的手術。
偏偏這句話出自被譽為外科‘神仙手’的醫學界無冕之皇商嶼墨口中,仿佛一顆定心丸落下。
“相信我。”
商嶼墨頓了秒,說道。
寧迦漾仰頭看他。
第一次看到這個模樣的商嶼墨,隔著層層口罩與其他手術防護用品,陌生而熟悉。
仿佛高高在上主宰生死、無情無欲的謫仙。
然而,當他說出那句‘相信我’時,又是她熟悉的商嶼墨。
他是旁人眼裡沒有七情六欲的商醫生,也是舍不得她哭的商懶懶。
所以。
商懶懶不會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
手術會成功。
奈奈會平安。
手術大門緊閉。
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
薑燎一直保持和賀清奈說話的姿勢沒動。
帶著濃濃紅血絲的眼睛眨都不眨的望著‘手術中’那同樣鮮紅的大字。
寧迦漾用力扶著他的手臂“薑燎,起來。”
薑燎身型晃了晃。
隨著寧迦漾在旁邊長椅上坐下。
像是一尊四肢僵硬的木偶,任由擺布。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雙手捂著臉,用沙啞到幾乎模糊的嗓音喊了聲“小寧總。”
僅僅三個字。
寧迦漾剛剛被商嶼墨哄好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她從未見過意氣風發的發小這樣無力而絕望。
從小到大,她見到的薑燎都是金尊玉貴、驕傲肆意的小少爺,一生所遇最坎坷的事情,大概就是為了自由與家人決裂。
他那麼向往自由,遊戲人間,狂妄不馴。
卻寧願為賀清奈畫地為牢,像捧著最珍貴的琉璃那樣,精心嗬護了三年多,卻未曾有過一絲一毫放棄的想法。
薑燎頓了足足有幾分鐘,才繼續道“小寧總,你知道嗎,奈奈是因為我才被刺激到。”
寧迦漾睫毛輕顫了下。
漂亮素淡的臉蛋閃過錯愕表情。
怎麼會是他?
很快。
她就從薑燎口中得知了賀清奈所有的事情。
賀清奈是遺傳性心臟病,不過她有一對非常好的父母,變賣了所有家產也要為女兒治病,一家人雖然生活清貧,但也溫馨。
十六歲那年,賀清奈嘗試在網上寫作,她塑造出一個個恢弘而瑰麗的世界,將自己不能那一腔冒險精神,如數賦予給書中主角,大概是天賦過人,又或者是她本就不幸,上天給她開啟了另一扇門,短短幾年時間,她成了家喻戶曉的天才作家、神秘編劇。
足以支撐她的醫療費用。
然而好景不長,十七歲那年,父母齊齊遭遇車禍而亡。
麵對這個還未成年、並且身體虛弱卻擁有巨大財富的小姑娘,當初那些和藹可親的親戚們,逐漸露出了猙獰麵目。
父母亡故那段時間,舅舅舅媽主動要撫養賀清奈,很是疼愛她。
當初賀清奈被舅舅舅媽的和藹蒙蔽,在‘狼窩’裡生活那一年,是她這輩子最不願意回憶的。
後來她厭世,對死亡渾然不在意,正是那段時間的精神上的折磨。
幸而賀清奈身子弱,性格卻極其強硬。
十八歲剛成年,未免被他們糾纏,乾脆利索地將家裡老房子給了他們,自己孑然一身的離開故鄉。
這些年,舅舅舅媽未曾找過她。
直到電影上映,所有角色甚至幕後工作人員都爆紅。
就連賀清奈在劇組的照片,也被翻了出來。
賀家舅媽想到電影中那個惡毒舅媽的角色,頓時找到了繼續吸賀清奈的血的借口。
甚至在來之前,還調查到薑燎。
見到賀清奈時,先假模假樣的打親情牌,後來見她不吃這套。
將一遝照片丟到她的麵前。
那是遇見賀清奈前的薑燎。
風流浪蕩,交過的女朋友數不勝數,每張照片,都是他攬著不同的女人親密,身上刺青野性狂妄,英俊麵容帶著散漫戲謔,似是調情。
而這些。
被賀清奈的親舅舅,為了拿到遺產,毫不猶豫將五年前薑燎那些從未隱藏、但賀清奈卻從未窺探的過去,全部鋪在嚴重心臟病的外甥女麵前。
甚至詆毀薑燎。
說他是為了賀清奈的巨額遺產,不然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病秧子,明知她時日無多,還要跟她結婚。
賀清奈自然受不了這個委屈。
不是替自己委屈。
而是替薑燎委屈。
明明,他想跟自己結婚,可以是憐憫她,是愛她,就不可能是利用她。
那一張張他與旁的女人親密的照片,以及親舅舅的句句詆毀,又句句不離遺產,終於讓賀清奈徹底崩了。
醫院走廊,熾亮的燈光灑下在人臉上,顯得格外蒼白。
寧迦漾聽到賀清奈舅舅舅媽所為,甚至比商嶼墨之前簡單告訴她的還要令人發指。
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又心疼薑燎和賀清奈。
隻是因為錢財,居然恨不得害死自己的親外甥女。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畜生不如的人。
而且還一遇就是倆。
寧迦漾站在長椅前,像小時候她受到委屈,倔強的不願意被人看到哭時,薑燎捂住她眼睛那樣,雙手捂住他的眼睛。
“想哭就哭吧。”
“我又不會笑話你。”
幾秒後。
寧迦漾感覺掌心一片濕潤。
薑燎從未在她麵前哭過。
這是第一次。
大概也是唯一一次。
“小寧總,我後悔了。”
誰說浪子回頭不晚。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