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澀的語節從口中吐出。
仿佛有老和尚推動木錘,晨鐘衝著朝陽敲響。混沌的聲音穿過天堂,越過地獄,沉淪的宿慧將被點燃。
各種不明所以的碎片在腦海中飛速閃過。蘇北洵看不清,那些雜亂的線條攪得他腦袋生痛,手中的紙被捏成一團。
有個東西在他心底怒吼,牢固的鎖鏈繃直抖動。
然後……
太陽墜落!
世界一切的光都消失了。太陽跌落到眼眸裡,點燃那一抹金色湖泊。身旁元素歡騰雀躍,流動中帶來蕭瑟的寒潮。
教室被凍結了。
除了趴在桌上睡著的路明非,手舞足蹈的學生們全都無意識的看向他。金色的光將他包圍,平庸的座椅被鍍上閃光。
“冷靜!孩子,冷靜一點!”教室的大門咣當被推開,曼施坦因大喊:“沒事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靈視中的假像,這裡很安全。”
他在監控裡發現不對就立馬跑過來,但現實的情況還是令他大吃一驚。空氣中像是飄著猛獸的信息素,讓踏入領地的羔羊腳步僵硬。
但這種感覺很快消失了。黃金瞳緩緩熄滅,重新變回猩紅色的眼眸。
“曼施坦因教授。”蘇北洵按住腦袋打個招呼,難掩疲憊:“我可以先回去嗎?”
他將手中皺巴巴的卷子展開,重新攤平在桌上。
“當然可以。”曼斯坦因看著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圖與文字,點點頭後說:“方便問一下你的言靈嗎?”
言靈是混血中最大的秘密,但他作為主管學生的風紀委員,是需要對言靈進行記錄的。
“催眠,言靈序列表中第位。”蘇北洵說。
“和富山雅史同類型的言靈嗎?”曼斯坦因摸摸光溜溜的腦門,覺得合理又不那麼合理。
怎麼說也是A級預選,他是了解過蘇北洵的,也看過葉勝發過來的報告,對這孩子的言靈種類做過大致判斷。
【言靈:催眠】是他猜測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種。但切身感受過蘇北洵的血統威壓後,他又不自信了。
“你確定嗎?會不會是表現形式類似的其他精神係言靈?”曼斯坦因忍不住說。
雖然血統等級與言靈沒有直接掛鉤,但這麼高的血統,僅僅序列實在太可惜了。
“可能吧。”蘇北洵沒有否認:“但僅以目前而言,我認為與序列最符合。”
當事人的話讓曼施坦因隻能摸摸下巴。他拿起桌上的卷子,“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之後再說。”
曼施坦因拿起試卷走在前麵,蘇北洵緩緩跟住。四周靜止的同學重新開始張牙舞爪,而就在他踏出教室的瞬間,餘光中飛過一抹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孩身影。
不是蘇子異!
蘇北洵瞳孔縮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坦然自若的走出考場。
“真好呢。”曼斯坦因看著他消失在階梯轉角後露出笑容,“看樣子,學院裡又要出一個能和楚子航、凱撒媲美的精英了。”
“隻是A級嗎?”諾諾嚼著口香糖靠在牆上:“看他剛才那樣子,你說是級我也相信。”
“級當然好,但那實在太難了。”曼斯坦因搖搖頭:“每個人進入靈視時看見的東西都不一樣。有的會看到自己的過往,有的會通過血統看到龍類的記憶。就像我,靈視時聽到了將天空割開的風聲。”
“哦~,你想說他是看到龍類經曆過的某種景象,出於自保全力爆發血統,才造成類似的現象?”
“有可能,但誰知道。”曼斯坦因聳聳肩膀:“真正讓我認定他並非級的,是另一個原因。”
他有些可惜地歎氣:“是他並未將言靈釋放出來。”
尼古拉斯·弗拉梅爾,卡塞爾學院的副校長,級血統,言靈:戒律。效果是令領域內龍族血統階級低於自己的血裔無法使用言靈。
戒律的效果一直籠罩在整個學院。蘇北洵在靈視失控,全力點燃黃金瞳的情況下都沒有用出言靈,血統當然隻會比級低。
諾諾聽懂了。她從窗口看一眼呼呼大睡的路明非,仰起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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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陽光下,一隻小短手在圖書館門口揮呀揮。
小孩子站在樹木的陰影下,另一隻手放在腦門上,遮住陽光撒下的碎斑。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可依舊熱的直吐舌頭。
蘇北洵突然想笑。他有一種高考結束家長殷勤等在校外的微妙感覺,因為靈視混亂的心情意外地開始慢慢平複。
“哥哥,怎麼樣?你的言靈是什麼?”小孩子期待地跑過來,繞著他轉圈圈。
“言靈:催眠。”蘇北洵看他一眼往前走。
“啊~!”小孩子頓時大叫。他抿抿嘴,連頭頂的那撮頭發都垂頭喪氣地塌下來:“怎麼是精神係的。”
“精神係怎麼了?”
“沒什麼。”小孩子有氣無力地擺著手,麵色淒苦說:“隻是有一種寶貝被牛頭人糟蹋,卻無力反抗的苦主心情。”
“……你知道的可真多。”蘇北洵眼角一抽。
“嘿嘿。”小孩露出憨厚的笑:“我也是跟哥哥生活時間長了才學會的。”
“有嗎?”
“當然有!”小孩伸手舉例:“你看《新戀愛白皮書》的時候就發彈幕批判過,還有《七龍珠》布瑪與貝吉塔在一起的時候,伱好像也不太能接受。”
“……你記得真清楚。”
“因為這是和哥哥一起的記憶嘛。”小孩子眉眼彎彎,像是朝陽下的棉花堡。
他小跑著跟在後麵,突然抬起手,試探地握住蘇北洵的指頭。
蘇北洵僵了一下。他有些意外,平日裡如同幻影的小孩竟在此刻有了真實的觸感。
“可以嗎?”小孩子語氣可憐巴巴的。他黑色的瞳孔亮亮的,閃爍著期待與懇求的光,就像色彩斑斕的彩虹。
蘇北洵不說話。
……
白色的雲朵飄過太陽,花草樹木在安靜的歌唱。仿佛世界的一切都鮮活起來,連空洞的內心都被填滿。
可是,為什麼呢?
蘇北洵有些不知所措。他年的人生第一次經曆這種感覺,有點排斥,又有點喜歡。就像有兩顆心放在麵前,不知道哪一個才屬於他。
“因為你在孤獨。”小孩子將手抓的更緊了。
他視線飄忽,聲音像是跟在風裡:“哥哥,你已經孤獨太久了。久到你已經忘記,有人陪伴是什麼滋味。”
他頓了頓,輕聲說:“生命都是需要同類的,沒有誰想要孤獨的穿過曠野。即便是黑王也不例外。”
蘇北洵垂下眼眸。他遲疑片刻,緩緩地,將小孩子的手反握在掌心。
土地烤出熱浪,兩道影子相融相連,就像是行在噴吐業火的炙熱地獄,彼此依偎。
不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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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結束了。
每個人的試卷都被裝進黑色的密碼箱,由曼施坦因提著離開。
路明非從昏睡中醒過來,揉了揉壓麻的手腕,目光懵懂又茫然。他想著睡夢中那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孩,總有一股抱著他大哭一場的衝動。
“該死!我該不會被廢柴師兄傳染了吧?!”路明非麵色大變,總覺得自己畢業後會和芬格爾一起踏入出演小言電影的道路。
將這些雜念甩出腦袋,他隨著人流走出教室,跨過門扉時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紅發的女孩皺著眉頭,機械式地將鉛筆收起,似乎在為什麼事情煩惱。
路明非很想問她:美麗的女士,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效勞嗎?
他會微微彎腰,像帶著單片眼鏡的怪盜基德一樣優雅。女孩則會驚叫一聲,撲在他懷裡激動說:基德大人,請把我的心也一起偷走吧。
但這都不可能發生。
現實裡,他隻能看一眼就默默走開。諾諾是凱撒的女朋友,她被那個像皇帝一樣的男人小心的捧在心尖上,廢柴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師弟,收收味。”芬格爾用叉子戳著麵前的醬肘子:“這玩意兒已經很難吃了,再配著醋味我根本就咽不下去。”
“那你可以換份主菜。”路明非翻白眼:“再說了,我哪裡有醋味?”
午餐時間,他們坐在餐廳的弧形穹頂下。這座餐廳像騎士時代的聖堂,穹頂正中央掛著巨大的樹形吊燈,每片葉子都是一盞水晶小燈。
“哈,不打自招了吧?”芬格爾用叉子指指他,肘子的油脂還粘在上麵:“如果你真的喜歡,就指定諾諾做你女朋友嘛,這是你贏得【自由一日】的權利,不用白不用。”
“……會被凱撒打爆吧。”路明非捂臉。
芬格爾端詳他片刻,目露鄙夷:“懂了!想當牛頭人,又沒有‘夫目前犯’的勇氣。”
他歎口氣:“師弟,你這樣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你要先把鋤頭揮起來啊。”
“木鋤頭憑什麼去挖人家金牆角?”路明非哼哼唧唧:“還‘夫目前犯’,你當我們在日本拍電影呢?”
“那你就沒幻想過電影中的女主角長著一張諾諾的臉?”芬格爾冷笑。
他語重心長說:“師弟啊!這個世界上隻有兩種人,不是牛頭人,難道你想當純愛戰士,維護諾諾與凱撒的愛情到天荒地老,然後在他們婚後抱著孩子痛哭流涕?”
路明非不說話了。他將肘子塞進嘴裡,填得滿滿當當。
這時,另一個人端著盤子走進來,坐在間隔的第三張桌子上。
“學霸?”路明非有些驚訝,也存著轉移話題的心思:“考試結束的時候我好像沒有見到他。”
“提前交卷了。”芬格爾說:“我有小弟看到他考到一半就回宿舍。”
“這也能提前交卷?”路明非嘴角一抽。他又看像芬格爾:“你小弟還真多啊,這就是八年級老學長的含金量嗎?”
路明非覺得,這貨能搞到那麼多八卦還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主要是碰巧了。”芬格爾壓低聲音:“他回來的時候,我小弟正在撬他的宿舍門,差一點就被逮到!”
“撬門?”
“是啊。”芬格爾麵露惋惜:“我將他的照片私底下發給荷蘭某些老主顧,她們願意用000美元一張的價格買他的私生活照片。我小弟就是去裝攝像頭的。”
“000美元?”路明非張大嘴巴:“這也太賺了吧!”
“是吧!”芬格爾賊笑,摟住他肩膀:“你和他不是同個高中的嗎,今天下午能不能把他約出去?”
他豪邁的伸出三根手指:“隻要師兄得償所願,每張照片我願意分你00美元的高額利潤!”
“免了。我可不想把底線和你拉到同一高度。”路明非看他就像看人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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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鬨鬨中,時間很快過去。
曼施坦因將路明非的考卷拍照後傳給校長,然後將剩下的卷子一一評分。這件事並不困難,翻來覆去就是那八條龍文,再加上諾諾的幫助,很快就大功告成。
“辛苦了。”曼施坦因打個哈欠,將成績通過諾瑪,一張張掃描到檔案裡麵封存:“剩下的交給我就可以。”
“教授。”諾諾站起來卻沒有離開,“你不是還要尋找何塞襲擊路明非的真相嗎?”
“是啊。”曼施坦因很頭痛:“名單已經讓諾瑪追蹤調查了,發現有幾個可疑的地方。之後還需要我在人工篩查一遍。”
他說到這就有些惱火:“該死的古德裡安,需要我幫忙時一口一個好朋友,看到我有麻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
他賭氣地大聲發誓:“下次見麵我再理他,就讓我被電死在電椅上!”
“那……”諾諾輕聲說:“需要我幫忙嗎?”
曼施坦因看她一眼:“你還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兼個職嘛。”諾諾伸個懶腰,纖細的腰肢裹在背心下麵:“我相信教授會給我個公道的價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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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艘拖船在長江上遊的暴風雨中顫抖。和校長對話的那個中年男人站在駕駛室前,看著雨水一**砸在前窗上。
他叫曼斯龍德施泰特,卡塞爾學院的教授,這艘船的船長,也是這次探索三峽下白帝城的負責人。
而就在水麵0米以下,葉勝與酒德亞紀沉浸在青灰色的水流裡,射燈探出一條短暫又朦朧的光帶。
強大的生物電流從一點爆發。葉勝操縱著他的“蛇”,順著冰冷的河水像每個縫隙蔓延。
【言靈蛇】
這是他的言靈,可以控製棲息在思維深處的生物電流,如千萬斥候般探索周圍的情形。
向下,一直向下。
葉勝眼底流淌著淡金色的微光,思維在組成世界的管道中穿行。
“有結果了!”葉勝一哆嗦,心率回升,血液重新溫暖起來:“在我們腳下大概0米的地方,有巨大的金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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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鐘聲。
蘇北洵撫過書麵的手指頓了下,奇怪地皺起眉頭。他對這所學校還是太不了解,也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