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再快一點!
路明非身上濕漉漉的,心臟突突亂跳,他看著眼前越發黯淡的路標,仿佛代表了什麼糟糕的意味。
地上的積水每一腳都踩得很不安穩,墨色的水裡仿佛有什麼在不停遊動,蹭著他腳腕癢癢的。
“不是說貴族學校嗎?合著經費全來開舞會了。”路明非抱怨,“這排水係統,怎麼跟世紀的倫敦一樣?”
不!不能聯想!他立馬搖頭將想法甩出去,否則感覺踩下的每一步都不可描述。
雨更大了。一切都是暗沉沉的,遠方的槍火早聽不見。
路明非有些沒由來的害怕,也說不上什麼原因,就像考砸的考試成績下來前,那種麵對注定厄難的惶惶不安。
噗通。
一個沒留神,他被絆倒了。
“師弟。”下方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一腳把我的笑臉都踩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那一聲“鬼啊!”在嗓子裡徘徊幾圈終於被咽下去,路明非捂住撲通亂跳的心臟。
“靠啊,師兄,我以為我夠了解你了,沒想到為了逃避入侵者,你竟然在這裡裝美人魚。”
“什麼美人魚。”芬格爾氣急,小聲說,“你這是對我男子氣概的嚴重褻瀆。”
路明非抓抓頭發,“我說師兄,你有必要這麼小心嗎?離交戰中心那麼遠,你大點聲也沒人聽得到。”
“這你就不懂了吧?”芬格爾笑,“我能在這所屠龍學校苟活八年,送走了那麼多同僚,靠的就是無時無刻的小心謹慎。”
“膽小如鼠能說成這樣,師兄,伱的詞語功底真不是蓋的!”黑暗裡,路明非衝他豎起大拇指。
芬格爾哼哼唧唧的,很是自得,“好了師弟,彆在這裡打擾我。要是暴露了一定會被那禿頭教授扣分的,你快走吧,回寢室去。”
“對了!問你個事兒,師兄!”路明非想起正題,“你有在附近見到師姐嗎?”
“你說諾諾?”芬格爾想了想,“之前她是在這裡啦,不過闖入者出現後,她就立馬回去了。”
“回去了?”路明非一愣。他看著仍指向前方的亮光箭頭,疑惑地抓抓腦袋。
“當然回去了。你以為她能跟我一樣,深刻了解明哲保身的生存奧義?”芬格爾似乎很無語。
他頓了一下,“快點回宿舍吧,睡一覺,你想見到的人就都會出現了。”
“師兄,你竟然能說出這麼溫情的話。”路明非有點不自在,大叫,“妖怪!你把我的廢材師兄藏哪裡去了?”
“你說那個風度翩翩,智勇雙全,恒壓卡塞爾八載歲月的美男子嗎?他已經進了我的肚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哇哈哈哈。”
“可惡的妖怪!快把我一無是處的師兄吐出來。”路明非作勢去掐芬格爾的脖子。
可突然,他愣住了。
許久後,他小聲問,“師兄……我,我摸到哪了?”
路明非聲音很乾,就像生鏽的發條玩具,擰了一圈後咯吱咯吱的響。
“靠,你把手指插我鼻子裡了!”芬格爾不滿意的哼哼。
“是……是吧。原來是鼻子啊。”路明非哆嗦著,想要笑,但身體顫抖個不停,“我就說,脖子上怎麼會有洞呢?原來……是鼻子啊。”
他的手一直貼在芬格爾身上,能感到暖暖的水流一點點滲出。
【這水……會是什麼呢?】路明非頭暈目眩。
“師弟,你是英國人嗎?你這樣讓師兄我很沒有安全感欸。”芬格爾很不滿。
但路明非張張嘴,已經說不出爛話了。
他突然感覺很窒息,粘稠的雨塞滿氣管,眼睛也看不清東西。
口袋裡的手機被機械的掏出來。這個不知名的牌子在此刻展現了強大的功能性,即便它在水中泡了這麼久,依舊能被輕而易舉的點亮。
白光微弱地照下來,地麵上淡紅的水亮盈盈的。大地像是破了創口,血從墨色的肉裡湧出來。
這創口那麼大,那麼疼,就像是非州的納米布沙漠,再豔麗也掩不掉荒涼,像死亡的荒涼。
真是個好牌子。路明非苦澀的想。
如果他用的是是山寨的雜牌,會不會就能避開今晚這場噩夢?
路明非覺得自己真是過分!雖然廢柴師兄小氣,貪財,又沒有底線,但他怎麼能做這種夢呢?
讓他女裝跳舞不就好啦,怎麼能……夢見他被人開了一身洞呢?
“師弟,如果我說這是一場惡作劇,你信嗎?”芬格爾的頭發貼在額頭,臉上黏糊糊的,沾滿泥漿,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
“信,當然信!”路明非的眼眶澀澀的,“師兄你在哪化的妝啊?好萊塢的化妝師跟你一比簡直弱爆了!還偷什麼衣服啊,去給喪屍片演員化妝都賺翻了。”
“年輕,還是年輕。”芬格爾咧開嘴嬉笑著,“師弟,你聽好,為了讓你明白世界的真理,我有最後一件事要囑咐你。”
“師兄,你入戲也太深了。”路明非咬著牙,露出微笑,“這種悲情男主角的台詞根本就不適合你啊。”
芬格爾說,“在我的枕頭套裡麵,藏著一個筆記本。”
“絕世秘籍?”
“不,裡麵記載了我收集到的所有富婆消息,包括她們的聯係方式與興趣愛好。曾經有人開價00萬我都沒有賣。”芬格爾臉色鄭重,“我一生的夢想,就托付給你了!”
“太草率了吧!”路明非看著芬格爾,想哭又想笑。
他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我們才認識半個月,托孤的對象選錯了吧。你就不害怕我辜負你的女孩們。”
“什麼我的女孩們!師弟,你是看我臉色白,想給我加點綠?”芬格爾氣鼓鼓的哼唧,把頭一歪,“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師兄你說過,沒有夜生活的男人都是廢柴。”路明非強顏歡笑,聲音哽咽,“做好前輩的表率作用啊,今天陪我熬夜好不好?我們可以打遊戲,或者看看你珍藏的小電影,我承認你的品位好行了吧?”
搭在對方脖頸的指尖傳來堅硬的觸感,像沒有溫度的鋼鐵與石頭。
“你餓不餓啊?要不要我請你吃飯?聽說廚房那裡新來了一批德國廚師,牛肉卷是拿手招牌。”路明非聲音很輕,悲傷地垂下腦袋。
嘩啦啦的聲音圍在他身邊。
可除了雨點,沒有誰回應。
“也對,肚子都被人開了個洞,估計吃什麼都堵不住。”路明非大笑,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卻奇怪的溫熱,“不過彆擔心,我可是級,不管你多浪費我都請得起。所以……”
他突然泣不成聲,“要一起去吃飯嗎……師兄。”
風吹了過去。
落葉飄下樹乾,莊嚴的演奏落下尾調,盛大的世界剩下空蕩的餘韻,然後腐爛出最蒼白的死亡。
雨太冷了,冷的就像引渡的黃泉,靈魂順著水滲入地裡,飄向無蹤無跡的死者之國。
德國神話裡人死了會去哪?路明非不知道。但師兄漢語說的那麼好,會去到中國的地府也說不定?
或許閻王會說,“你個廢柴,隻會拉低我們陰間人才的平均高度,不要呆在這礙眼”,然後一腳將師兄踢回來呢?
他此時的腦子裡亂成一片,裝滿各種光怪陸離的想法,甚至想到了芬格爾看著小電影眉飛色舞的樣子。
路明非攥著鬆軟的泥土,肩膀一聳一聳,“真沒用啊,師兄。上了八年學,連自己命都保不住……一定是你逃課太多,遭報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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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門口。
“該死!雨什麼時候下的?怎麼這麼大?”號看著將世界淹沒的雨幕急的跳腳。作為一個路癡,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在這種天氣下跑出學校。
“哥哥。”身後傳來一聲悠遠的呼喊,還有伴隨而來的沉悶熱浪。聲音在走廊裡麵重重疊疊,像極了電影裡糾纏索命的怨魂。
“邪門!”號寒毛倒豎,一咬牙直接衝進大雨裡。媽的!小爺我人帥活好還持久,幸運女神你他媽可千萬不要在這時候把我蹬下床啊!
“哥哥!”身後的人似乎有些急切,他感應著號的位置,直接轉向撞向走廊。
鋼鐵鑄成的牆壁在他靠近前就溶出大洞,蒼白的腳掌平靜地踏過灰黑色的鐵水。
……
卡塞爾學院的英靈殿。
入侵者的隊長一手持刀,一首拿槍頂著凱撒的腦門:“投降吧,小學弟,我可不知道弗裡嘉子彈貼著腦門發射會怎麼樣?也許來不及氣化直接打穿個洞呢?”
隊長竟然是個女孩,聲音很好聽,黑色作戰服將她全身曲線精煉出來,足以讓把她當做模特的畫家鼻孔裡插上紙卷。
“喂……我們約定的是刀。”凱撒無奈的卸去刀上的力量。
“哼,女孩的話你也相信。”酒德麻衣甩了甩黑色馬尾,在他腦門上拍了一章,又拽了拽他的頭發。
“你乾什麼?”凱撒表情冷冷的,冰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懾人的怒氣。
“抱歉抱歉,看它那麼亮我還以為是假發呢,話說你是怎麼保養的?”酒德麻衣笑嘻嘻的,手中的槍用往下重按了兩分。
凱撒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真小氣呐,我還以為意大利男人對待女人都很紳士呢。”
“我也以為日本人都會奉行武士道精神。”凱撒說。
“那是公元年明治維新時的日本,現在早就過時了。”麻衣撇撇嘴。
……
突然。
炙熱的風撲麵而來,明亮的光隔著眼皮將他們眼睛照的巨痛,鼻子裡滿是濃鬱的燒灼味。
“哥哥。”稚嫩的聲音仿佛從幽深的井中升起。
兩人不約而同的撲倒,這一瞬有什麼東西壓的他們心臟幾乎停跳,讓人驚悸的喘不過氣來。
一個燃燒的身影步履蹣跚地向外麵走去,熱風吹過,堅硬的老橡木椅緩緩燃燒。
人影的瞳孔燃燒著,泛著燦爛的金色,臉上皮膚仿若開裂,熾熱的熔岩在其中流淌。
他站在英靈殿的門口,看著濺到台階上的雨水向後縮了一步。
“哥哥。”他輕聲喊著,看向遠方,還是用腳掌跨入雨幕裡麵。
水與火發出呲啦的聲音,蒸騰出堪比濃霧的蒸汽。
人影身上的光熄滅了,露出裡麵清秀的少年。他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臉小小的,眉色很淡,**的身體透著介乎蒼蒼的白色,肋骨消瘦的突出體表。
他重重的走向遠方。
在草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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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下的閣樓外,是一個視野極其開闊的陽台,閣樓裡亂七八糟的,老牛仔喝著啤酒坐在沙發上。
“嗨!昂熱!”他用酒瓶輕砸桌麵,對走進來的老男人抱怨,“該死!入侵者你還沒有解決掉嗎?剛才有兩個混蛋用高危言靈在我屁股下對轟,簡直嚇死個人。”
校長渾身濕漉漉的,但腰背依舊直挺,胸口的玫瑰被他護的很好,花瓣鮮豔。
“聽起來棒極了。”昂熱走到窗前,順手抄起桌子上的半瓶酒灌在嘴裡,“他們又變強了,不是嗎?”
他看了一眼鋁製的罐子,“下次來,要我給你帶些紅酒嗎?”
“免了。”老牛仔將腳跟放上桌麵,用食指頂起帽子,吹聲口哨說,“牛仔喝紅酒,簡直就像禿頭信基督一樣不可理喻。”
“彆這樣講,曼施坦因教授會傷心的。”昂熱說。
他打開手提箱,從裡麵組裝出一隻大口徑狙擊步槍放在一旁。
然後又取出一個圓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那裡裝著一枚修長的子彈,但頭是暗紅色的,像打磨過的紅水晶,血一樣的光澤在裡流動變化。
——第五元素,賢者之石,以純粹精神構造的煉金彈頭,能殺死龍王的珍惜子彈。
“哦,可憐的孩子,他一定會原諒親愛爸爸的無心之言的。”老牛仔說,“或許下次生日,我該送他一些生發藥水?”
“為什麼非要生日送?”昂熱將子彈填入彈倉。
“嗯,或許是因為,生日送的東西最能表達我愛你?”老牛仔有些遲疑,“我不知道,我小時候隻在生日收過禮物。”
“好了,夥計。”昂熱拍拍手,“育兒經驗我們之後再交流,如果你實在不懂,我可以推薦你去劍橋上課。但現在,我們得把正事做了。”
他說著,把手中的槍塞到老牛仔懷裡。
“我還是更喜歡00年前的西部時代。那時候對決拚的是手速與反應,堂堂正正,不是像現在這樣躲在遠處暗戳戳放槍。”老牛仔摸著冰冷的槍械。
“有道理。”昂熱點頭,“但僅憑左輪手槍,可破不開龍類的鱗片。”
老牛仔冷哼一聲,撅起屁股趴在陽台上,將槍管從欄杆的縫隙裡伸出去。
“該死,我忘了!這麼大的雨我根本就看不清啊!”
“耐心點。”昂熱抽出折刀站在他旁邊,“有人告訴我,這場雨馬上就會停。”
“哈?預言?”老牛仔撓撓屁股,“我們學校裡有誰的言靈是先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