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形容消瘦,看著也有些可憐。
賀鬆寧低聲道“弄丟的東西,自然要親手找回。”
薛清荷咬緊了牙關。
他親手送的,為何卻成了“弄丟的東西”?
薛清荷渾身冰冷地站在那裡,礙於骨子裡的堅守,她沒有出聲挽留他,也沒有糾正他、指控他……
但她身邊的丫鬟仆婦們可是忍不住了。
大公子的態度就決定著他們這個小院的將來啊!
過回苦日子?
他們可不願!
“大公子!二姑娘這些日子為您提心吊膽,的確是吃了不少苦啊。再有,二姑娘的外家,接二連三死了好幾個同輩的表兄弟。連二姑娘的親舅舅,都被關了大獄!二姑娘在其中奔走,殫精竭慮。您今日又說走就走,她的身子骨怎麼遭得住啊?”婦人哭著跪倒在賀鬆寧腳邊。
薛清荷是見過賀鬆寧如何冷漠地看向自己親妹妹的。
但她沒想到,今日這道冷漠的目光最終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的表兄弟死了好幾個?你舅舅也入獄了?”賀鬆寧問。
薛清荷沒有動作。
但緊跟著賀鬆寧道“是好事。他們和你也並不親近。”
薛清荷動了動唇“可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父親不是嗎?”
“我們都知道,父親心中沒有我……”薛清荷顫聲道。
以前的賀鬆寧該要心疼她了。
但今日賀鬆寧實在冷漠了太多,他反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你一直是這樣……”
“什麼?”薛清荷愣聲反問。
賀鬆寧道“先前對你身邊的那個丫鬟秋心是這樣,如今為你那些並不親近的外家也是這樣。你總是當斷不斷,反受其累。你的心軟會害死旁人,也會害死自己。”
薛清荷從未被他這樣教訓過,一時間漲紅了臉,氣得渾身發抖。
他怎麼能……
賀鬆寧卻難得說了句人話,他道“沒有人值得倚靠,也沒有那麼多感情值得維係。人隻能自己救自己。”
“我走了。”他說著,走了出去。
那背影好像一去便再也不會回來。
丫鬟仆婦們著急地推動薛清荷“二姑娘還愣著做什麼?想是咱們哪裡做錯了,才會惹得大公子不快。二姑娘快上去說兩句軟和話就好了……”
薛清荷卻一動不動,背脊挺得筆直。
半晌,才喃喃道“就像一場夢……我好像本來就該長在泥潭裡,從來沒有爬出來過。”
“二姑娘!彆說這些話了!你快……”
“你們還沒有聽懂嗎?他要與他的親妹妹修複關係了。我不能攔路!我算什麼?到底是外人!是罪人的後代!”薛清荷一把推開身邊的仆婦,回到屋中,被子蒙頭,再難壓抑心中的苦痛哭了起來。
仆婦被推了個屁股蹲兒,驚詫地坐在那裡,驚歎於原來二姑娘還有這樣大的力氣。
這廂賀鬆寧走出門,眸光卻暗了暗,低聲道“對薛清荷的外家動手,應當是當初宣王送給清茵的禮物。”
知書等人聽著有點鬨不明白“那咱們是去救……”
“救?”賀鬆寧的思緒漸漸清明,“其實他們也說得沒錯。”
誰?誰沒錯?
知書茫然。
賀鬆寧道“既然是犯了錯的人,承受什麼也應當。他們若滿門無一生還,對薛清荷來說,才是解開了她的枷鎖。”
知書更茫然了。
那這算是二姑娘好還是不好?
賀鬆寧沒有多言,很快就往許芷那裡去了。
“母親,這兩日清茵可有來信?”賀鬆寧寒暄過後,便直接了當地問了起來。
許芷驚訝道“有。怎麼?”
賀鬆寧無奈道“她怎麼也不給我寫一封?”
許芷哼聲道“以前還給你寫呢,你認真看了麼?”
賀鬆寧黯然道“往後便認真看了,如今鬼門關走一遭才知曉世間什麼最可貴。”
許芷歎了口氣“那你主動給她寫不就是了?”
賀鬆寧點頭,這才順理成章地道“我能瞧一瞧她給母親的信嗎?”
“叫你先前不珍惜。”許芷搖搖頭,不作他想,也揣著炫耀女兒關心的心思,便命人取來給他看了。
賀鬆寧先攥了下手指,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
對比了那麼多的細節。
如今他要對比的最後一項——是字跡。
賀鬆寧小心翼翼地打開手中的信紙,字體筋骨強勁,一股濃烈煞氣透紙撲麵而來……
賀鬆寧麵色微變“這不是清茵的字!”
“當然不是了。”許芷一笑,“這是宣王殿下代的筆。”
賀鬆寧“……”
許芷又道“所以清茵不給你寫信也很正常。畢竟都是宣王代筆,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若你收到的信中有宣王的字跡,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賀鬆寧“…………”
難道這條路注定走不通了?
賀鬆寧問“為何總是宣王代筆?”
許芷搖頭“那哪裡知道呢?興許是殿下太過寵著她了。你知道的,你那個妹妹,那半點累都不想受。”
許芷忍不住笑意“我也不計較那麼多。她有心意就是好的。讓宣王代筆,更叫我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呢,我心下反而更放心了……”
夫妻恩愛。
賀鬆寧心間一悶痛,麵上不顯,陪著許芷用過晚飯後就離開了。
賀鬆寧也沒有就此放棄。
第二日他去見了梁德帝。
他道“我給清茵寫了許多信,她都不曾回我……”
話語間姿態頗有些寥落。
梁德帝都有些好奇“她怎的這樣不待見你?”
他把薛清茵得罪了,也沒見這麼大的氣性……
賀鬆寧語氣低啞“也許是因為薛清荷的緣故吧……”
梁德帝這才慢悠悠地道“清茵倒是總給朕寫信。”
賀鬆寧眼底掩不住豔羨之色“我能瞧嗎?”
梁德帝眸光微動,但很快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他笑道“便讓你瞧一眼吧,說的儘是些家常事,也無妨。”
吳少監便親去取了放信的匣子。
賀鬆寧隻掃了匣子一眼,便知曉薛清茵在梁德帝這裡果然還是有點分量的。
隨後梁德帝親手打開匣子,從中抽出信紙,緩緩打開,道“薛成棟往日給她請女先生了嗎?”
賀鬆寧不解這句話。
但緊跟著垂眸仔細一看,便明白梁德帝為何會這樣說了。
她那樣聰明……
可她寫出來的字……實在是醜之又醜,還少了筆劃!
與那沙盒中的字……完全不同。
一刹間。
賀鬆寧的雙眼亮得驚人。
確定了。
確定了!
他緊緊盯著信紙。
而梁德帝看著他的神情。
遠在天邊的薛清茵揉了揉鼻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宣王從後麵為她捋了捋眼前垂下的流蘇,低聲問“癢?”
薛清茵點頭“有些。”
宣王低聲哄道“茵茵且忍一忍。”
薛清茵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為什麼今日儀式也要我去呀?”
她最不耐這些個繁複的東西了。
宣王沒有說話,隻是攥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