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默浮生劫!
那孩子醒時第一眼瞧見的便是精雕的床頂,一眼就把他看呆了。
話說,他不是雪林裡被巨狼追進坑裡去了嗎?
他恍惚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應該是撞了天運被人救了。
於是這孩子開始關注起周遭的環境來,眼神還沒開始瞄,先察覺的便是這屋子溫暖如春,轉眼,即見屋堂中央擱著一隻火盆,盆旁香爐徐徐吐著輕煙,最後一眼,他挪到了桌旁,然後就不再動了。
桌旁坐著一個男人,手中執卷,看得專注,披了件深青的寬袍,側肘倚著桌,些許慵懶。
他看這個男人簡直要看呆了——好歹他也是走南闖北的小野貓一隻,咋以前就沒見過這等姿色呢?
這個男人散著一頭如雪染月浸的銀發,發尾拿一根素色發帶稍稍籠著,溫潤非常,再見他那燈光明映的側容,玉琢般標致,長睫略垂著,在眼上打了一幕柔柔若虛輕影,捧書的五指修長,廣袖輕輕掛在腕上,橫看豎看都像是畫卷裡走出的絕影。
這娃娃半起著身,手裡拽著被頭,動作是要起床,隻是半中凝住了。
那個看傻他的男人終於察覺了他的動靜,輕輕轉了一眼過來。
正臉溫潤稍退,略有淩厲,卻是英氣的俊容。
“哇……”這娃娃被他突然的一眼給瞪回了身,一不小心砸回床上,正好砸痛了傷處。
君寒將書卷置在案上,起身走到床邊,床帳本已籠得規整,卻仍有一幔掩了視線,他便輕輕挑起,落眼笑望著榻上扭成一團的娃娃。
這娃娃又被他看得頓住了,眨巴著眼,瞅著他,良久,憋了個傻裡傻氣的憨笑。
“摔痛了嗎?”君寒坐下身來,一手便將這枯瘦小隻的娃娃撈了起來,修指輕輕掀開他額前的散發,打量著紗布下隱隱透出的一枚血色。
片刻,君寒放了他,順手將被子往他身上籠了籠,眉梢眼底儘掛上柔和的笑色,道“當心著涼。”
“不打緊,這裡很暖和。”
君寒淺然一笑,終於發現了這孩子在他身上黏了半天的目光,便問“這麼瞧著我做甚?”
“啊?哦……那個,大哥哥你太好看了……”他這娃娃笑出一臉花癡,也沒收起目光。
“大哥哥?”君寒忍俊不禁,輕捏了一下他的鼻頭,“我可比你大得多了,給你當爹都綽綽有餘。”
“當爹?”這娃娃傻愣了一下。
君寒稍斂笑意,道“你叫什麼名字?”
“易塵追。”
君寒輕捏著下巴,細品了一番,“不錯,好名字。”
這孩子便撓著腦袋傻笑,呆愣愣的也想問他的名字,君寒方察他的意圖,便笑著答了“君寒。”
易塵追笑嘻嘻的,“好聽……”
君寒在他頭上揉了一把,笑的和顏悅色,道“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飯來,若是在屋子裡待的悶,就自己在院裡轉轉,我去處理些事務,晚些再陪你。”
君寒一通囑咐罷,便起身走了,行過桌前,順手執了桌上書卷,便開門,請了幾許寒雪入屋。
那一陣風卷進,裹在被褥裡的易塵追禁不住又打了個寒顫,目光閒著一溜,瞟見了榻上疊置整齊的衣物。
一眼就掃得他眼冒金星,再拎起來一瞧——
“媽呀,還是緞子……”
君寒出了屋,在簷下觀了一幕風雪,便轉身,往書房走去。
廊外有個著軟衣的部下頂雪而來,臨近,便恭敬道“閣主,夫人說想見您。”
站在廊下繃了一臉冰冷的君寒聞言確是愕了一下,也沒答什麼,抽身便闖進雪裡,快步行去。
安閣所在的院布局最為精美,若至春時,可見奇花爭豔,夏時則有池蓮不染,秋有赤楓似焰,縱是寒冬裡也還有枝乾窈窕的梅增添豔色。
整個滄海閣裡,唯一有人味的地方卻曾被封鎖了多年,憐音來此之前,就隻有君寒本人偶爾會進來轉一轉。
他匆匆登上了屋樓,在門前稍頓了一步,方才推門入屋。
憐音站在屋子另一頭的露台上,憑欄而立,身上衣裳單薄卻迎著寒風。
君寒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稍有落寞,便冷著聲問“找我有什麼事?”
憐音聽見他的聲音才回過頭來,長發被風吹得稍有些亂,臉色仍是蒼白。
她走回屋來,君寒拂袖便閉了那漏著寒風的門,神色漠然,沒多說話。
憐音離著他幾步便站住了,低著眼,“可以讓我見見孩子嗎?我好久沒見到影兒了……”
“……”君寒又漠然站了一陣,片刻,扭頭給門外立侍的下人遞了個眼色,便遣人去了。
憐音見他許了,沉哀許久的眼底終於盛起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