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的住所在城西一條僻靜的小巷裡,往來行人寥寥,算是京城裡最清靜的角落。
兩馬駕的簡裝小車悠悠停在一扇單開的小門前。
馬車停穩,丞相大人斂袍下車,卻才挑起了車簾子便怔住了。
小巷裡,兩車迎頭相會,丞相大人定在車門處,半驚半愕的瞧著對麵,舒淩從車裡把那娃娃托扶下來。
司徒靖輕輕一咳,斂去一臉的錯愕,平靜的走下車來。
陸顏之緊隨其後,同樣一怔。
舒淩拱手行禮“見過丞相大人。”
易塵追見舒淩這麼行禮,便也學者模樣拜了丞相大人一禮。
“舒將軍多禮了。”丞相大人笑的和善,便落下眼來打量著跟在舒淩身後的這個娃娃,“這位想必便是帥府的小少爺吧。”
舒淩一笑。
原以為能當君寒兒子的娃娃怎麼說也得是個凶神惡煞的小狼崽子,沒想到居然長得如此玲瓏可愛,不像小狼崽,倒似隻羊羔。
這麼一個孩子真的能在君寒那個魔頭活閻王手上過活?
丞相大人打量的時間有點久了,看得易塵追稍有些不自在。
丞相大人方過不惑之年,眉間有三壑,不笑時便是一副嚴肅模樣,多少有些令人怯畏,但若笑起來,還是挺慈祥的。
“二位也是來拜訪張先生嗎?”舒淩笑問。
司徒靖笑回“巧了。”
舒淩敲開了小院的門,便笑著抬手作請,“大人先請。”
司徒靖笑而回禮,便抬腿先進了門。
陸顏之惴惴不安的跟進前,瞟了丞相一眼,丞相大人便稍稍眯了眼,示意了搖頭意思——無妨。
今日雙方都得償所願的見到了張先生——許是因為丞相和陸顏之都在。
果如陸顏之所料,張先生見舒淩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
來了三天,易塵追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張先生,便在大人們相互對禮時悄悄多打量了幾眼。
張先生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樣瘦弱,反倒卻有一副不似文人的魁梧身形,雖已蒼老略顯佝僂,卻還是很精神,半點不像過了古稀之年的老人。
城隅小巧的簡屋裡塞進五個人,空間稍顯緊湊,卻正好是交談的距離。
張先生將來人挨個打量了一遭,便笑,“先前老朽有疾在身,不便見諸位,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是晚輩叨擾了。”
易塵追坐在舒淩身後,覺著此間氣氛稍有壓抑,便悶沉沉的,不敢說話。
張先生卻注意到了他,於是捋著花白的胡須,道“便是這個孩子?”
司徒靖見他打量這孩子的神情稍有疑頓,便趕忙和禮道“這孩子瞧來仁厚,眼中卻有精光斂斂,想來是個聰慧的孩子。”
易塵追疑怔怔地瞧了丞相大人一陣,懵裡懵懂的,有些摸不透所以。
張先生沒講話,隻細細打量著這娃娃。
舒淩稍有些出乎意料的瞧了丞相大人一眼,便拱手請道“望先生能收我家少爺為徒……”
張先生擱下手來,“我有幾個問題想單獨問問小友。”
丞相見張先生鬆口似乎肯收這孩子,便自覺地起了身,笑道“既然先生要單獨測問這孩子,那我們大家就先去屋外回避吧。”
舒淩讓丞相大人的這股熱情勁兒給驚到了,神沒晃過來,身子卻已乖乖跟著站起來了。
“誒……?”易塵追一聽自己要單獨留下受問不禁有些慌張,於是追了一眼去瞧正在關門的舒淩。
舒淩衝他握了握拳,無聲鼓勵罷,便拉緊了門。
易塵追輕輕一歎,正回身來,稍稍垂著頭,等候測試。
“你,抬起頭來。”張先生稍斂了笑意,神情卻和藹。
易塵追乖乖抬起臉來,“先生……”
門窗皆閉,屋中光線稍暗,卻是這孩子的一雙明眸澈亮如晶,目光炯炯卻潤柔如水,眉長而鋒斂,不甚淩人,潛有不凡氣度,卻與君寒截然相反。
這孩子果如丞相大人所言,眼藏精光,瞧來仁厚卻非憨實。
這一番打量下來,張先生還算滿意,便道“山中有兔有虎,兔為虎獵,草為兔食,何如?”
“……”易塵追愣了一下,稍有色慚道“兔食草、虎食兔皆為天經地義,不如何吧……”
聞言,張先生淺笑,又問“為保兔而屠虎,可否?”
“不可。”
“為畜虎而斂兔,可否?”
“不可。”
“若強令虎兔為友,又當如何?”
“……這不可能吧……”
易塵追這一答卻徹底逗笑了張先生。
於是易塵追隻能傻笑著撓了撓腦袋,也不知該做何反應了。
片刻,張先生笑罷,便擺了擺手,“今日你且先回去吧,明日辰時來我院中,咱們再好好討論這虎兔同山的問題。”
易塵追怔了一下,“先生打算收我了嗎?”
張先生點了點頭,“便算你我有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