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妖國地處極北雪境之中,雖遠人而居,卻是昔年的群妖之首,縱是那些登不得台麵的小妖精也總愛自稱“北山民”,仿佛隻要與“北山”兩字牽上關係便可揚眉吐氣。
北疆外有一條冰裂穀可通往北山國,此穀深嵌寒山峽內,昔年仙門進攻北山國時在這裡折了不少人,如今春秋經輪,穀內的雪早已將當年慘事一蓋了事,隻是人魂行過時,總經不住往事感傷,會聞風聲而沉痛。
兩人同行了這麼遠,始終不曾有一句言語交流。
百裡雲駕著馬車出了冰裂穀,千裡冰封、雪白無際中,卻有一間酒館臨風蕭索。
到了這裡,也算是完全出了凡人的境域。
北山國雖已覆滅,但城國舊址中,仍有妖魔常居,北山君雖已亡故,但這萬裡雪境仍算是妖族的庇護之所。
與流竄中原的鼠頭小妖不同,這裡的妖並不詆諷北山君的失敗。
正所謂“不以成敗論英雄”,北山君雖然身死國滅,但不可否認的是,天狼妖君在這前後五百年內,無人可比。
酒館裡,百裡雲給李天笑斟了碗酒,又給自己斟罷,然後置了酒壇,抬碗飲儘。
“今日之後,我們恐怕不會再見了,日後生死如何,自己保重吧。”
李天笑沒動那碗酒,隻是瞧著它出神。
“百裡雲,做了這麼多,你心裡,當真一點愧疚都沒有嗎?”他問的很平淡,幾乎沒有一絲起伏。
“人生在世,總會有那麼幾件虧心事。絕對沒有遺憾不也是種‘遺憾’嗎?”
這世上豈有人能十全十美。
李天笑沉苦的勾了一下唇角,“你不是變了……”
百裡雲靜靜聽著他說。
“你已經沒有心了。”
百裡雲默然不否,當然也沒有承認。
“在你心裡,隻有立場,沒有是非、沒有情感……也忘了,何謂之‘人’。”
“‘是非’不過是一時一麵的判斷,這世上,從來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那又如何!”李天笑猛然震桌,一聲巨響轟得滿堂俱靜,滿斟的碗裡酒水濺了一桌,“為了自己所謂的‘立場’就可以摧毀一切嗎?難道那些人在你眼裡都隻是毫不相乾的木偶嗎!”他怒時,眼中驀地泛了一層水幕,“同樣是血肉之軀,何人淌的血不該是溫熱的?你可以為了所謂‘立場’拋棄過往所有一切,可他們難道甚至都牽不動你心裡的一絲愧疚嗎?百裡雲,如今活在這副軀殼裡的到底是什麼!”
百裡雲平靜的聽他說完,待周遭喧鬨再起,他才又一次開口“也許你說的很有道理,又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心吧。”
李天笑滿心的火焰儘被他這一句給澆滅了,再提不起怒意,仿佛也徹底沉寂了。
“離開了中原,你就自己去尋活路吧,君寒不會管你,你也彆再來意圖乾擾他。”
李天笑冷然一笑。
他不說話,百裡雲便接著道“反正這人間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吧?”
“寒笙在哪裡?”
百裡雲驀然聽清他這一問,卡頓了一下。
李寒笙是李天笑的胞妹,早些年便嫁給了崆峒掌門允澤君——易遠光。
“倒是很久沒見過她了,聽說,死在了戰場。”
李天笑心口揪痛了一下。
伐仙時,百裡雲始終跟隨在君寒左右,君寒親自率領的幾場大戰他參與了,其他部將的征伐,他倒的確不大清楚。
“不過易遠光確實死了。”百裡雲又道,隨後便輕描淡寫的補充“討伐崆峒時,我親手殺的。”
李天笑雙眼驟然睜大,臉卻低垂著,這個回答恍如五天轟雷一般砸得他神魂俱顫,心被狠狠撕成了碎片,卻抽不起半分血來湧火。
“不過倒也沒有人找到你妹妹的下落,也許還活著吧。你如果實在想知道,我也可以幫你找找。”
“找到,然後殺死她嗎……”
“隻要她不過多乾涉,我就不會對她動手,興許還能把她送來,讓你們兄妹倆團聚。”
百裡雲的“善意”李天笑實在不敢接受。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李天笑悶不作答。
“既然如此,我們就告彆吧。”說著,他便取了李天笑腕上的鎖靈環,“有些事,不能接受就儘量回避吧,天地之大,至少,還有你容身的地方……”他此言泛遠有意,李天笑聽罷,木然無反應。
李天笑出了酒館便徑直往冰裂穀的反方向走了,白雪皚皚,天地一色,他孑然一身走的毫無留戀。
百裡雲一直等到風雪徹底埋沒了他的身形才轉身。
殘缺大概才是這世間的常態,所以從來都不存在十全十美的結局。
兩行足印儘被蒼茫白雪覆沒無蹤,待一場風雪降罷,此處仍與常無異,仿佛世間從來就沒有變過。